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。
杂物房内,昏黄的油灯下,只剩下魏公公粗重而惊恐的喘息,以及鲜血滴落在干草上,那“滴答、滴答”的、令人心悸的声响。
苏晚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凭空出现的、深可见骨的伤口,大脑一片空白。
痛。
钻心的痛楚从手臂传来,与背后棍伤的痛、手背烫伤的痛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要将她的神智彻底吞噬。
但,比这更让她感到恐惧的,是这伤口诡异的来历。
她没有被刀划伤。
这里,除了她和魏公公,再没有第三个人。
这道伤,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烙印,毫无征兆地,刻在了她的身上。
为什么?
电光石火之间,一个荒谬到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,猛地窜入她的脑海。
手背上那块莫名其妙的烫伤……
还有现在,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伤口……
原来是这样。
竟然是这样!
不是诅咒,不是巫蛊,而是比那更残忍、更绝望的——共享。
她所承受的一切,他会感同身受。
而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,她也要分毫不差地,一并承受!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苏晚的喉咙里,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、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干涩声响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她赌上性命的复仇,从一开始,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。
伤他,就是伤己。
杀他,就是自杀。
她和他,被一根看不见的线,用最残忍的方式,牢牢地捆在了一起。
这不是复仇,这是同归于尽。
不,比同归于尽更可悲。因为他权倾朝野,有无数太医、灵药为他续命。而她,只是一个在阴沟里苟延残喘的、随时都可能死去的蝼蚁。
在这场诡异的共生关系里,她从一开始,就注定是输家。
“造孽啊!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!”魏公公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,他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干净的里衣,想要为苏晚包扎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孩子,你忍着点,这血必须得止住!”
然而,就在他颤抖着双手,将布条紧紧缠上苏晚手臂的那一刻,那原本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,流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奇迹般地减缓,并最终彻底停了下来。
摄政王府,书房。
“来人,包扎。”
顾长渊将那把还在滴血的匕首,随意地扔在地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。他的脸上,没有丝毫痛苦之色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残忍的、掌控一切的快意。
他猜对了。
这个游戏,比他想象中,还要有趣。
管家和太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,看到王爷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,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。
“王爷!您这是做什么啊!”老管家声音发颤,眼泪都快下来了。
顾长渊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,只是任由太医用发抖的手为他清理伤口、上药、包扎。
他闭上眼,仔细地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。
随着药粉洒上,伤口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,手臂上那股火辣辣的感觉,渐渐被压了下去。
很好。
连伤口愈合的感觉,都是同步的。
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,那个女人,还活着。并且,她的生死,已经完完全全地,掌握在了他的手里。
他甚至不需要找到她。
他只需要坐在这里,每天给自己添一道新伤,就能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中,慢慢被折磨到崩溃。
“王爷,伤口已经处理好了,只是……只是这伤口太深,恐怕会留下疤痕……”太医战战兢兢地回话。
“无妨。”顾长渊淡淡地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。
他睁开眼,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闪烁着冰冷的、如同猎手盯上猎物般的精光。
折磨?
不,太便宜她了。
他改变主意了。
他要把她找出来,像养一只金丝雀一样,养在身边。他要亲眼看着她,看着这个胆敢刺杀他的女人,是如何在他制造的痛苦中挣扎,如何在他给予的“仁慈”中苟活。
他要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,她的命,早已不是她自己的了。
“传令下去。”他冰冷的声音,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。
“全城戒严,封锁所有出入口,挨家挨去地搜!”
“记住,”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,一字一句地补充道,“本王要活的。若是活捉,不得伤她分毫。谁敢让她身上多出一道伤,本王就让谁身上,多出一百道!”
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,身体猛地一震。
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,从未听过如此矛盾的命令。
一个罪证确凿的刺客,不杀,反而要完好无损地活捉?
他不敢问,也不敢想,只能将头埋得更低,恭敬地领命:“是!属下遵命!”
一时间,整个京城,风声鹤唳。
无数手持火把的官兵和王府暗卫,如潮水般涌上街头,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的碰撞声,划破了雪夜的宁静。
......
“奉摄政王之命!全城搜捕刺客!开门!快开门!”
粗暴的砸门声,和百姓的惊呼声,此起彼伏。
杂物房内。
苏晚和魏公公,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不好!是冲着你来的!”魏公公脸色大变,他一把拉起苏晚,急声道,“我们必须马上走!”
苏晚的身体还很虚弱,被他这么一拽,差点摔倒。她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已经不再流血、却依旧狰狞的伤口,心中一片冰凉。
她知道,顾长渊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。
那个男人,那个将她全家推入地狱的恶魔,现在,把她当成了一个有趣的玩具。
他要活捉她。
“公公,您别管我了,您自己走吧。”苏晚绝望地闭上眼,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,“被他抓住,我只有死路一条。您犯不着为了我,再把自己搭进去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魏公公气得胡子都在抖,他一巴掌拍在苏晚的后脑勺上,怒道,“我既然救了你,就没打算自己独活!你娘当年拼死把你送出宫,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!你现在说这种丧气话,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吗?!”
苏晚的身体一僵,眼泪,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。
是啊,她不能放弃。
她若是死了,苏家一百三十口的血海深仇,就真的永无昭雪之日了。
“快!跟我来!”
魏公公不再多言,他吹熄了油灯,拉着苏晚,走到了杂物房最深处的墙角。他摸索着在墙上按了几下,只听“嘎吱”一声,一面不起眼的墙壁,竟然缓缓向内打开,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、黑漆漆的密道。
“这是当年宫里修建的密道,可以直通宫外。快进去!”
苏晚没有犹豫,跟着魏公公钻进了密道。
密道里一片漆黑,充满了潮湿发霉的气味。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,外面搜捕的喧嚣声,渐渐被隔绝在身后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。
“快到了,前面就是出口!”魏公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。
然而,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密道的那一刻,苏晚的脚步,猛地顿住了。
“唔……”
她痛苦地闷哼一声,一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。
一股尖锐的、仿佛要将心脏生生捏爆的剧痛,毫无征兆地,从她心口的位置炸开!
这痛感,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。
它不像是外伤,更像是一种……沉淀了许久的、来自灵魂深处的旧疾!
与此同时,摄政王府内。
顾长渊正听着手下关于搜捕进展的汇报,因为迟迟没有结果,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。
也就在这时,他心口的位置,猛地传来一阵熟悉的、剧烈的绞痛。
那是多年前,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。每逢阴雨天,或是心绪不宁之时,便会发作。
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,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。
而就在他按住胸口的那一刻,密道中的苏晚,也清晰地感觉到,有一只无形的大手,正隔着皮肉,狠狠地按压着她那颗正在剧痛的心脏!
她猛地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……狂喜!
她明白了!
她和顾长渊共享的,不仅仅是新的伤痛!
还包括……他身上那些早已存在的、不为人知的……
旧疾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