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的积灰在午后阳光里浮沉,像被遗忘的时光碎屑。
林深蹲在书架前,指尖划过第三层那排精装书脊——这些都是苏晚以前常看的设计理论,书脊被摩挲得发亮,书口还留着她用铅笔标注的痕迹。上周周曼来家里,皱着眉说“这些旧书占地方,扔了吧”,他当时没说话,现在想来,幸好没听她的。
他是来找一份去年的项目合同的,财务说审计需要原始文件。可书架被他翻得乱七八糟,合同没见着,倒翻出个牛皮纸笔记本,边角卷得发毛,封面用钢笔写着“林深工作备忘录”,字迹清隽,带着点女性的柔和。
是苏晚的字。
林深的指尖顿了顿,像触到什么滚烫的东西。他记得这个本子,是他创业第二年,苏晚跑遍文具店挑的,说“皮质封面耐脏,内页纸厚,适合你这种总把本子扔来扔去的人”。当时他随手丢在抽屉里,后来就忘了。
翻开第一页,日期是三年前的三月十六日,他第一次去谈那个后来让公司起死回生的大项目。
“上午9:30见张总,地址在城东科技园B座1203。张总爱喝浓茶,带上次从老家带的龙井,记得提前泡好装保温杯。”
“下午2:00团队会议,重点说成本控制,李姐对预算敏感,说话注意语气。”
“晚上7:00应酬,对方王总酒精过敏,点果汁时多要常温的,别加冰。”
字迹一笔一划,工整得像打印体,重要的地方用红笔标了波浪线,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,写着“加油呀,林深最棒了”。
林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他想起那天确实顺顺利利,张总握着他的手说“小林懂事”,团队会议没起争执,连酒精过敏的王总都笑着多喝了两杯果汁。他当时只当是运气好,现在看着这密密麻麻的标注,才知道每个“顺利”背后,都有她提前做足的功课。
他往后翻,一页页都是琐碎的工作记录,却处处透着她的用心。
“客户刘总女儿高考,带本《志愿填报指南》,别送烟茶,显得俗。”
“下周降温,包里放暖宝宝,见客户时别冻得发抖,显不精神。”
“胃药放在西装内袋左边,记得饭后吃,别空腹喝酒。”
某一页的空白处,她画了个简笔画,一个小人举着公文包,头顶冒着热气,旁边写着“林深生气的时候像喷火的小恐龙,要记得深呼吸”。笔触稚嫩,却看得人鼻尖发酸。
林深想起有次他因为合同被篡改,气得在办公室摔了杯子,回家后对着苏晚发脾气,说团队里有内鬼。她没劝,只是默默给他泡了杯菊花茶,然后拿出这个本子,指着那个小恐龙说“你看你现在就像它”。
当时他被逗笑了,气也消了大半,却没注意到她转身时,偷偷揉了揉发红的眼角。
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,字迹渐渐稀疏。最新的一条记录,停留在三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:
“明天买十五年花雕,林深爱喝的。佛跳墙提前热好,他胃不好,不能吃太凉。记得提醒他早点回家,别喝酒。”
后面跟着一串没写完的字,笔尖划过纸面,留下深深的印痕,像是写着写着,突然被什么打断了。
林深的指尖抚过那道印痕,想起那天下午,苏晚应该是在写这条备忘时,接到了助理的电话,知道他要陪周曼应酬,回不来了。
他能想象出她当时的样子——握着笔的手顿住,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,最后把本子合上,默默走进厨房,对着一桌子渐渐冷掉的菜发呆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
这些年,他忙着在职场厮杀,忙着往上爬,忙着把“林总”的头衔打磨得越来越亮,却把那个在身后为他记挂着柴米油盐、琐碎细节的人,远远地甩在了身后。
他总觉得苏晚的付出理所当然,却忘了她也是个有自己事业和骄傲的设计师,是为了他,才收起画笔,拿起了锅铲;是为了他,才把那些闪闪发光的才华,藏进了这些琐碎的备忘录里。
“哗啦”一声,林深不小心碰掉了书架上的书,《创业管理》《市场营销》《资本论》……一本本砸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弯腰去捡,却在书堆里看到个相框——是他们刚搬进这栋房子时拍的,苏晚举着这个笔记本,笑得眉眼弯弯:“以后林总的工作,就由我这个‘备忘录秘书’负责啦!”
照片里的他,搂着她的肩,笑得得意,眼里却看不到她眼底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。
林深把相框捡起来,擦去上面的灰尘。照片里的苏晚,穿着他买的第一条裙子,廉价的布料,却掩不住眼里的光。那时候她总说“等你公司稳定了,我就重新画画”,他说“好啊,我养你”。
可他食言了。
他不仅忘了承诺,还在她重新拿起画笔时,觉得她“越来越不懂事”;在她终于不再围着他转时,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原来他丢的,是那个把他的一切都放在心上的苏晚,是那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、记挂着他衣食住行的苏晚,是那个被他亲手推开,再也找不回来的苏晚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,书房里没开灯,只有笔记本上的字迹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黄。林深坐在地板上,抱着那个笔记本,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,又像抱着一堆无法弥补的遗憾。
胃里隐隐作痛,他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,左边空空如也——苏晚放的胃药,他早就没再带了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周曼发来的:“林总,晚上的应酬别忘了,张总也会来哦。”
林深看着那条消息,又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“别空腹喝酒”的字样,忽然觉得无比疲惫。
他没回复周曼,只是慢慢合上笔记本,放回书架最显眼的位置,旁边摆着那张他和苏晚的合照。
书房里依旧乱糟糟的,合同还没找到,但林深好像终于明白,有些东西,比合同、比项目、比所谓的成功,重要得多。
只是明白得太晚了。
暮色彻底笼罩下来,将那本泛黄的备忘录,连同那些被辜负的时光,一起藏进了无边的寂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