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皇！”那大皇子迈步进来，笑意盈盈，声音高昂，你瞧他生的虽不算俊俏，倒也清秀，明眸皓齿，一双眼角向下耷拉着，一对嘴角却偏偏向上扬起，活脱脱一个怜人模样。
这大皇子陈庭筠刚进门来就上前握住那老皇帝的手，似乎颇为体贴孝顺，见老皇帝愁眉不展，当即惊噫出声道：“哎呀！又是什么事惹得父皇如此忧心？”
老皇帝摆摆手示意休要再提，可那陈庭筠偏想知道，当下对老皇帝软语宽慰道：“父皇若有烦心事该当与儿臣来讲，就算儿臣无法分担，父皇讲些出来也会散散心中烦闷。”
这老皇帝正烦闷的紧，哪经得住他这软语温存，当下长叹一声道：“皇儿可知新科状元是谁？”
陈庭筠眸光一亮：“知道。”
“朕曾看他是个青年才俊，有心抬举，想把你大妹妹许给他，可谁知这人福薄命浅，竟然身患隐疾，这如何是好？”老皇帝说着无奈扶额，精瘦的脸庞因为惆怅皱纹似乎更加深刻。
陈庭筠心中暗自生笑，面上却是不显，当下啊呀一声明知故问道：“真是个没福分的，可这又怎地？父皇又未昭告天下，妹妹这自然不算得婚约，当堂悔过便就是了。”
“朕原想也是如此，可你这不争气的妹妹真是气煞朕也，她想是被人所拒，心有不甘，私下去见，见那人生得漂亮模样，当时心中怦然，竟然风风火火到朕这净是说些混话。”
陈庭筠安抚着摩挲着老皇帝青筋凸起犹如枯柴一般的手，见老皇帝胸口起伏，不由得勾起笑意。
陈庭筠双眼微眯，置身事外一般笑容更甚：“父皇何必担忧？想来妹妹不过一时兴起，过些时日也就忘了，何必自生闷气伤了龙体？”
老皇帝听了这话自觉有理，气息逐渐平稳，见陈庭筠生得一副怜人样，又如此孝顺温和，登时心中大感宽慰，不由得夸奖道：“还是筠儿最让人省心。”
陈庭筠微微一笑，礼貌又恭谦。
老皇帝感受到了陈庭筠有意无意的疏远，他有些惆怅，又有一些惭愧的要拉拉家常，唤回稚子的心。
陈庭筠却皱起了眉，他才没什么闲心和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玩什么父慈子孝，太晚了，不是吗？
“父皇。”他叫他。
那老皇帝仍在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着，陈庭筠有些不耐，却又撑着微笑忍耐着。
毕竟现在，稳坐皇位的永远是他，最后是谁？谁又说的准呢。
“父皇。”又是一声轻唤。
老皇帝才冷不妨打了个激灵，如梦初醒。
他望向陈庭筠，那双时刻眯着总是带着笑意的眼深不见底，隐隐有些可怕的东西在逐渐升腾。
他怕他，他老了。
“皇儿……”他忽然想要抱抱他。
陈庭筠只是微微后退，躲开了他枯枝般的双手，微笑着说道：“父皇，四弟该到娶亲时候了，儿臣今日前来叨扰，正是为此。”
“啊，时间过得可真快呀！”老皇帝收回手，有些悻悻的摩挲着手背。
“所以儿臣特地探寻世家贵女，选了些年纪合适，才貌出众的来给父皇引荐引荐。”陈庭筠说着挥了挥手，几个太监捧出一沓又一沓的画像。
“何必这样着急呢？”
“父皇忙于朝政，四弟年纪已然该当婚配，儿臣虽有心为父皇分忧，只是这抉择的大事仍旧要过问父皇和四弟的意见啊。”
“你有心了。”老皇帝略沉吟，心念岁月如梭，颇为惆怅，虽有感伤，但还是示意陈庭筠可以一讲。
陈庭筠展开第一幅画像，一幅黄衣美人相便展露出来，那美人细腰削肩，美目流盼，手帕微微掩面，十分有温婉之意。
“这是大理寺少卿林文梓之妹，年芳十八。”
老皇帝点点头：“看样子是个规矩的，只是兄长官位并不甚高，如何能配我儿皇妃之位，做个侧妃倒还尚可，且留在一旁，再做细究。”
陈庭筠接连又拿出几个世家贵女的画像，老皇帝都摇了摇头。
做侧妃有余，做正妃却不足。
陈庭筠微微一笑，他正是故意的，他漫不经心的抓起另外一幅画像展开来。
你瞧那画像上的人儿，绿衣裹细腰，高挑身材，长发如墨，纤手扶颊，两双如水晶棋子一样的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眨起眼来。
“真是好相貌！”老皇帝忍不住眼前一亮，随后又琢磨起来，皱着眉道：“就是怎么这么眼熟？”
陈庭筠得意的勾了勾唇角:“这是沈司徒的长女，今年二十岁，这一批里，属她最拔尖儿，好家世又好相貌，她兄长又和四弟私交甚厚，真是好一对壁人。”
老皇帝眯起眼睛：“朕总觉得她眼熟。”
陈庭筠一边观察老皇帝的神色，一边声调高昂：“沈司徒的女儿自然像沈司徒，想来他交权太久，父皇许久没见过他，有些想他了吧。”
“不，朕说的不是他。”
“现任司徒沈公瑾是她的亲哥哥，父皇是说像他吗？”
老皇帝皱着眉，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影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。
沈公瑾看着老皇帝愁眉不展，开口警醒道：“像谁不重要，重要的是父皇觉得她和四弟是否相配？”
“不好。”老皇帝扔下画像，有些疲惫的捏起鼻梁：“朕乏了，改日再议吧。”
陈庭筠脸上肌肉微微耸动，心中顿时生出不快，可面上还是微笑着行了个礼，缓步离开，一如既往的孝顺模样。
空旷的养心殿中，老皇帝长叹一口气，他并不在意那个沈家女儿到底像谁，他只恨自己真是老了，这么点小事儿都想不起。
“老了，老了。”老皇帝有些哀伤的重复着。
养心殿外
太监们拿着画像鱼贯而出，陈庭筠矗立门前。
如今时候已晚，一轮弯月远挂苍穹，陈庭筠回首冷撇了殿门一眼，恨不能啐口唾沫在那门前。
不知道还以为你多爱你的四儿子。陈庭筠冷冷一笑心中暗想。
四皇子母家势力单薄，在宫里步履维艰，但陈庭筠却并不是有意抬举他，只因沈公颖家世贵重，又被他撞破了秘密。
老皇帝早有心削弱沈家，一直耿耿于怀，却苦于没个由头，陈庭筠倒想顺水推舟。
至于想把沈公颖许给四皇子的事，是揣摩到这老皇帝疑心颇重，若本就是得势的皇子，定会忌惮和臣子相互勾结，又怎容许贵女相嫁。
四皇子正好势薄，老皇帝就算是为了权衡，让众皇子鼎立，相互制约，也应当同意这门亲事。
老皇帝早就对沈家甚有成见，到时撞破沈公颖的伎俩，定会大做文章，沈公颖若是和四皇子定亲而已，四皇子也必会受到波及。
虽是四皇子不足为惧，但落井下石的好机会，陈庭筠诚然不想错过。
谁道这老东西净不买他的账，天天净对他讲些琐事。
陈庭筠暗暗思忖：哲悯那小贱蹄子是先皇后所生，先皇后早丧，老皇帝如今年事已高，心中惆怅，必然时时感念旧情，她本就颇受其爱怜。宠爱恐怕比往日更盛，若能利用一番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