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宫里的风，总是带着腐朽的味道。
云昭倒在地上，喉间灼烧般的痛楚让她蜷缩起来，指尖死死抠进砖缝。那杯鸩酒正在她体内肆虐，像无数细小的刀片，一点一点剐着她的五脏六腑。她知道自己快死了——可即便如此，她仍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男人。
那个曾许诺与她共治天下的男人。
沈砚一身明黄龙袍，站在冷宫斑驳的光影里，面容隐在十二冕旒之后，看不清表情。只有他腰间那柄镶着龙纹的佩剑，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。
“为什么......“
云昭想质问，可一张口，鲜血就涌了出来，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砖上。她看见自己吐出的血里混着黑色的碎块——那是鸩酒腐蚀的内脏。
沈砚没有说话。他只是抬手，将一纸诏书扔在她面前。
诏书落地时展开，云昭看见上面朱红的玺印，还有那行刺目的字：
[永宁侯府通敌叛国，满门诛绝。]
她突然笑了起来，笑声嘶哑可怖，像夜枭的哀鸣。多么可笑啊——她父亲云易，那个被新帝赞为“开国肱骨“的永宁侯，实则是前朝枢密使，忍辱负重十年只为复仇；而她这个蠢货，竟亲手将虎符送到沈砚手里，助他屠尽了自己真正的族人。
“陛下。“
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。云昭艰难地抬头，看见林月棠盈盈立在沈砚身侧，颈间金凤步摇在烛光下晃出刺眼的光。
——那是本该属于太子妃的位置。
“该送姐姐上路了。“林月棠轻声道，眼底带着隐秘的快意。
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，猛地向前扑去，染血的指尖抓住林月棠的裙摆。在林月棠惊慌后退时，她用力扯开了对方的衣领——
雪白的肌肤上，空空如也。
没有朱砂痣。
一颗都没有。
“你......不是太子妃......“云昭的声音嘶哑得可怕，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，“颈下三颗朱砂......才是真正的......“
林月棠脸色大变，慌忙捂住后颈。沈砚的眼神终于变了，他猛地挥手：“拖下去！“
侍卫上前架起云昭。在被拖出门槛的瞬间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，死死盯着沈砚的眼睛：“沈砚！你且记住今日！待我化作厉鬼——必夜夜入你梦中，噬你血肉，啃你筋骨，要你永世不得安宁！“
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刻，云昭听见林月棠惊慌的声音：“陛下，她、她方才说什么痣......“
而后，是无边无际的死寂。
“姑娘？姑娘！“
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，云昭猛地睁眼，正对上白芷焦急的脸。小丫鬟手里捏着一根银针，她的拇指上渗出一粒血珠，正落在绣了一半的梨花帕子上，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。
“您魇着了。“白芷低声道，“一直喊'沈公子'......“
云昭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——十五岁的脸庞，没有冷宫三年的枯槁，没有鸩酒灼出的血痕。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可闻，烛火在铜镜里跳动，映出她苍白的脸色。
她重生了。
“今日......是什么日子？“云昭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。
“三月初七。“白芷递来一块热帕子，“明日是您的及笄礼，夫人刚派人来问礼服样式。“
三月初七。
云昭的指尖微微颤抖。前世这一天，长公主萧玉瑶在她的及笄礼上当众“失手“打翻胭脂盒，她慌乱擦拭时扯开衣领，露出了锁骨下那个朱砂印记。三日后，齐王便以“搜查裴家余孽“为由，带兵围了永宁侯府。
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一道黑影。
云昭猛地转头，却只看见被风雨吹开的窗缝外，一片漆黑的夜色。雨丝斜飞进来，打湿了她的衣袖。
“姑娘？“白芷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。
“备灯。“云昭攥紧手中的帕子，“我去母亲那儿。“
穿过回廊时，雨越下越大。裴夫人的院子比记忆中更冷清，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，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。推开门的瞬间，浓重的药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。
云昭绕过屏风，看见母亲正伏案书写。听见脚步声，裴明嫣迅速合上手边的鎏金算盘，袖风却带起一页薄纸。
云昭弯腰去捡，余光瞥见纸上“天机阁“三个字。
“昭昭。“裴明嫣咳嗽了两声，苍白的手指按住她的手腕，“明日及笄礼，你父亲请了长公主掌礼。“
“女儿知道。“云昭垂眼，目光却锁住算盘珠子上刻着的细小符文——那是她前世至死都没学会破译的裴家密文。
裴明嫣突然将算盘推了过来。
“收好。“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别让你父亲看见。“
算盘入手沉得惊人。云昭的指尖触到暗格时，窗外突然传来“咔“的一声轻响。
像是树枝断裂。
又像是......靴底碾过瓦片。
云昭猛地抬头，却见母亲神色如常，只是手指微微收紧：“去吧，夜深了。“
走出院门时，云昭在回廊下撞见了父亲。
云易一身靛青常服，腰间却挂着御赐的金鱼袋。见她抱着算盘，男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：“这么晚还去打扰你母亲？“
“女儿去请安。“云昭福身行礼，算盘的暗格硌着她的手臂。
夜风掠过，她忽然看见父亲拇指上的玄铁扳指——前世沈砚登基那天，这枚扳指戴在了齐王手上。
“明日及笄礼......“云易顿了顿，“离沈家公子远些。“
沈家公子？
云昭心头一跳。按前世记忆，沈砚此刻应该还在江南养病，至少半年后才会入京。可父亲这话......
“女儿不认识什么沈家公子。“
云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转身离去。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一把出鞘的剑，笔直刺向母亲院子的方向。
回到闺阁，云昭终于打开了算盘的暗格。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滑出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密文。最后一行却用血写着：
[巫蛊案幸存者，慈恩寺地宫。]
窗外惊雷炸响，照亮云昭骤然苍白的脸。前世沈砚说过，巫蛊案中梁皇室死绝，唯一的活口是......
“砰！“
房门突然被撞开。白芷跌进来，袖口染着血迹：“姑娘，紫苏她......她往夫人的汤药里加了东西！“
云昭攥紧丝绢。
原来这场死局，从及笄礼前夜就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