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妖站在楚家别墅的玄关镜前，领带被她系成了死结。
丝质的领带滑溜溜的，像条不听话的小蛇，在她指尖绕来绕去。镜子里的少年穿着笔挺的西装，头发被发胶固定成一丝不苟的模样，可那双眼睛里的慌乱，却怎么也藏不住。
“磨蹭什么呢？张总都到公司了。”楚父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，领口别着枚银色的袖扣，皮鞋擦得锃亮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陶妖的神经上。
“来了。”陶妖赶紧应着，抬手想把领带解开重系，手指却抖得更厉害。
楚父已经走到她面前，看到那团乱糟糟的领带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他没说话，只是伸手捏住领带的两端，手腕轻巧地一转，原本纠缠的结就松开了。陶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，混合着古龙水的气息，突然想起楚阳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，只是更清冽些。
“站好。”楚父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。陶妖下意识地挺直脊背，看着他熟练地将领带在自己颈间绕了两圈，最后系出个标准的温莎结，长度刚好到皮带扣的位置。
“跟我走。”楚父收回手，转身走向门口，步伐稳健，背影透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。
陶妖跟在他身后，踩着那双擦得能照出人影的皮鞋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。鞋底很硬，跟她平时穿的帆布鞋完全不同，走在大理石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“嗒嗒”声，在空旷的别墅里格外刺耳。
车库里停着三辆车，楚父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。司机连忙上前拉开车门，陶妖弯腰坐进去时，不小心碰到了头顶的车门框，疼得她龇牙咧嘴，却不敢发出声音。
车内的空间很宽敞，真皮座椅柔软得像云朵，冷气开得很足。陶妖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，双手放在膝盖上，手指绞在一起。楚父坐在后排，翻看着文件，偶尔发出翻动纸张的声音，除此之外，车厢里一片死寂。
陶妖偷偷瞥了一眼后视镜，看到楚父的侧脸线条硬朗，眼神专注地落在文件上，眉头微蹙，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。她突然想起楚阳说过，他爸从来不管他的死活，可现在看来，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在意。
“待会儿见了张总，少说话，多听。”楚父的声音从后排传来，打断了陶妖的思绪，“他要是问你问题，捡重要的答，别扯些有的没的。”
“哦，好。”陶妖赶紧点头，把他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。
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，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。陶妖看着那些高楼大厦，心里充满了陌生感。她从小在山村长大，来明德高中上学已经是她到过最远的地方，像这样的商业中心，她只在电视上见过。
“到了。”楚父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。
陶妖跟着楚父走进一栋摩天大楼，门口的保安恭敬地鞠躬问好，前台的小姐微笑着递上访客牌。电梯飞速上升，数字不断跳动，陶妖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。
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，看到楚父进来，都站起身打招呼。其中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着走过来，拍了拍楚父的肩膀：“老楚，你可算来了，我还以为你要迟到呢。”
“张总说笑了。”楚父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，侧身让出身后的陶妖，“这是犬子，楚阳。”
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陶妖身上，有好奇，有审视，还有几分探究。陶妖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，浑身不自在。她想起楚母的叮嘱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，学着楚阳平时的样子，含糊地说了句：“张总好。”
声音出口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点沙哑，却完全没有楚阳平时的痞气，反而透着几分怯懦。
张总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自然，笑着说：“这就是令郎啊？果然一表人才。听说在学校里很活跃？”
“小孩子不懂事，让张总见笑了。”楚父淡淡地说，示意陶妖坐下。
陶妖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下，双手放在桌子底下，手心全是汗。她低着头，不敢看任何人，耳朵却竖着，努力听着他们的谈话。
“……这次的项目，我们计划投资五个亿……”
“……那块地的价格还在涨，我觉得可以尽快入手……”
“……下个月的发布会，需要楚公子出面站台吗？年轻人有活力，能吸引不少关注……”
那些词汇像天书一样钻进陶妖的耳朵里，什么“投资”“地皮”“发布会”，她一个都听不懂。她只能假装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文件，眼神却一片茫然。
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，张总突然看向她：“楚阳啊，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？年轻人有想法，给我们提点建议。”
陶妖猛地抬起头，对上张总探究的目光，大脑一片空白。她张了张嘴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楚父的脸色沉了沉，刚想开口打圆场，陶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。她记得楚阳的书桌上有本关于经济学的书，封面是黑色的，她昨天不小心翻到过几页，里面好像提到过“风险评估”“市场调研”之类的词。
“我、我觉得……”陶妖的声音有些发颤，但还是努力说了下去，“应该先做个市场调研，看看消费者的需求……还有，风险评估也很重要，不能盲目投资……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。所有人都愣住了，包括楚父。他们都没想到，这个在学校里以调皮捣蛋闻名的楚家少爷，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。
张总的眼睛亮了一下，笑着说：“没想到楚公子对商业还挺有见解的。说得有道理，风险评估确实不能忽视。”
楚父也有些意外地看了陶妖一眼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，随即恢复了平静：“小孩子随口说说，张总别当真。”
会议继续进行，陶妖却松了口气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。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，只知道刚才差点露馅。
而此时的明德高中，楚阳正被几个男生堵在教学楼的拐角处。
“陶妖，下节是体育课，溜出去飙车啊？”说话的是王浩，就是早上在操场吹口哨的那个男生，一脸兴奋地拍着“她”的肩膀，“我爸刚给我买了辆新车，性能超棒！”
“不去。”楚阳想也没想就拒绝，声音是陶妖特有的清细，却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硬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数学老师的话，一想到放学后要去办公室，就头皮发麻，哪还有心思去飙车。
“别啊陶妖！”另一个男生凑过来说，“上次看你站在赛道边，眼睛都直了，今天正好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。”
他们你一言我一语，根本不给楚阳拒绝的机会。王浩更是直接拽住“她”的胳膊，往学校后门拉：“走了走了，就玩一会儿，保证不耽误上课。”
楚阳被他们拽着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。陶妖这具身体的力气太小了，细瘦的胳膊被王浩捏得生疼，根本挣脱不开。他心里暗暗叫苦，这些人是不是有病？上课时间飙车，疯了吗？更荒谬的是，他们竟然叫陶妖来看这种东西？
学校后门的围墙不高，王浩熟练地翻墙出去，然后伸手把楚阳也拉了出去。墙外停着几辆摩托车，其中一辆红色的格外显眼，车身线条流畅，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“陶妖，看看这新车，酷吧？”王浩拍着红色摩托车的油箱，得意地说，“这可是限量版的，全市就这一辆。”
楚阳看着那辆摩托车，心里直发怵。他虽然也玩车，但都是在正规赛道，哪像这帮人，光天化日就敢在马路上疯。更要命的是，他现在套着陶妖这副弱不禁风的皮囊，真要是摔一下，怕是得散架。
“我真的不去。”楚阳往后退了一步，想溜走，声音里带着陶妖特有的细软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“别扫兴啊陶妖！”王浩一把拉住他的手腕，把头盔塞到“她”手里，“就一圈，很快的，你坐在后面看就行。”
其他几个男生也跟着起哄，连推带搡地把他往摩托车上按。楚阳没办法，只能硬着头皮戴上头盔，笨拙地跨上后座。座椅很高，他的脚刚能碰到地面，车身晃了晃，差点摔倒，只能死死抓住车座边缘。
“抓紧了！”王浩发动摩托车，引擎发出轰鸣的声音，震得楚阳耳朵发麻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摩托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，吹得“她”的校服裙摆猎猎作响，楚阳吓得紧紧闭上眼睛，心脏都快跳出来了。他能感觉到王浩在前面操控车把，每一次转弯都带着要被甩出去的危险。
“加速了！”王浩的声音在前面传来，带着兴奋的喊叫。
摩托车的速度越来越快，楚阳感觉自己像要飞起来一样，胃里翻江倒海。他想让王浩慢下来，却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声，被风声吞没。
就在摩托车拐过一个弯道时，一辆汽车突然从岔路口冲了出来。王浩猛地刹车，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，摩托车在地上滑出好几米才停下，差点撞到汽车上。
楚阳被惯性甩得差点飞出去，幸好他抓得紧，才没掉下去。他摘下头盔，脸色苍白，嘴唇发紫，趴在车座上干呕起来——陶妖这具身体的承受力比他想象中还差，只是这点刺激就扛不住了。
“吓死我了！”王浩拍着胸口，还在兴奋中，“刚才那一下够刺激吧？”
楚阳抬起头，瞪着王浩，眼里满是愤怒和后怕，声音因为干呕带着颤抖：“你疯了？这样会出人命的！”
他的声音还是陶妖的调子，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凌厉。王浩和其他几个男生都愣住了，显然没料到平时温顺安静的陶妖会发这么大的火。
“陶妖，你怎么了？”王浩有些不知所措地说，“不就是开快点吗？以前你看我们飙车，不也看得挺入迷的？”
“我什么时候入迷过？”楚阳喘着气，扶着车把站起身，“这种拿命开玩笑的事，你们以后别叫我了！”
说完，他摘下头盔扔给王浩，转身就往学校跑。陶妖的小腿纤细，跑起来却意外地快，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。后背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发颤，他现在只想离这些疯子远一点——原来陶妖平时要面对的，不只是学习压力，还有这些莫名其妙的骚扰。
回到学校，上课铃已经响了。楚阳冲进教室，在李萌萌惊讶的目光中坐下，心脏还在砰砰直跳，手指冰凉。
李萌萌凑过来，小声说：“你去哪了？体育课老师点名了，说你没来要记旷课。还有，你脸色好差，是不是不舒服？”
楚阳没说话，只是趴在桌子上，把脸埋进臂弯里。陶妖的校服上有种淡淡的肥皂香，和他自己身上的雪松香水味完全不同。他突然有点理解，为什么这具身体看起来总是安安静静的——或许只是在用沉默，对抗这个让她不安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