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立医院的档案室在下午四点准时锁门。
我抱着苏黎的病历本走过走廊时,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极了她画里那些断裂的太阳光线。档案室管理员在登记本上签字时,钢笔漏墨在纸页上晕开一团黑渍,形状恰好是苏黎画过的黑色人影轮廓。?
“苏医生,这起医疗事故的结案报告您签个字”。行政科的小李将文件夹递过来,指甲缝里还沾着咖啡渍——上周他在会议室整理文件时,曾把陈昊父亲送的雪茄灰弹进苏黎的病历本里。
我翻开报告,“设备老化、操作失误”等字眼被红笔圈出,签字栏旁边贴着张设备照片,正是那台脑电生物反馈仪,镜头特意避开了控制台背面的蜡笔画碎片。?
办公室抽屉的第三层藏着个铁皮盒。
我用苏黎的小熊钥匙打开时,金属摩擦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
盒子里垫着块草莓图案的棉布,上面整齐码着四份精神评估报告:陈昊的“冲动控制障碍”、李薇的“反社会人格倾向”、张远的“情感淡漠症”、袁磊的“暴力倾向综合征”,落款处的医师签名笔迹完全一致,都是我模仿李子明的笔锋写的。?
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处方笺。
李子明的字迹龙飞凤舞:“盐酸普萘洛尔片,每日三次,每次2mg”。
这是他给苏黎开的药,一种β受体阻滞剂,会降低心率和血压——而尸检报告明确写着“死者心肌组织脆弱,禁用此类药物”。
我用镊子夹起处方笺对着光看,纸张边缘有处细微的蜡笔划痕,和苏黎画太阳时常用的红色蜡笔硬度完全吻合。?
李子明来悼念那天,梧桐叶正落得满地都是。
他穿着深灰色西装,领带夹是银色的猫爪形状,鞋跟处沾着片干枯的薰衣草花瓣——和精神科主任袖口那片属于同一株植物。
“苏太太要保重身体”。他接过我递的洋甘菊茶时,手指在杯沿停顿了半秒,我注意到他无名指内侧有个圆形茧子,是长期握蜡笔形成的。?
茶室的青瓷茶具泛着温润的光。
我盯着他喝下第一口茶,第二口,第三口——当他的喉结第三次滚动时,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杯底沉着半片红色蜡笔碎屑,是我从苏黎最后一幅画的画框缝隙里刮下来的,混在茶包底部几乎看不出来。
“抱歉,可能是茶叶里混了杂质”。我递纸巾时,故意让他看见我手腕上的智能手表:17:23,屏幕亮得像块烧红的烙铁。?
他的脸色在那瞬间变得惨白,比诊室墙壁的白大褂还要刺眼。
“这茶......”他想说什么,目光却突然被墙上的《太阳花》吸住。
那是苏黎五岁画的,金黄色的花瓣边缘泛着暗红,花茎上缠绕着根粉色头绳——正是封在陈昊骷髅吊坠里的那截。
最诡异的是花盘中心的纹路,放大看竟是领带的图案,和李子明此刻系的领带分毫不差。?
“李医生也喜欢这幅画”?
我往他茶杯里续水,热水冲起更多蜡笔碎屑,在水面浮起个微型的太阳形状。
“苏黎说,太阳花的花盘会跟着太阳转,就像......”我顿了顿,看着他捏紧茶杯的手,“就像有人总在盯着你”。他的指节泛白,领带夹上的猫爪尖正好硌在虎口的旧伤上——去年他按住挣扎的苏黎时,被她咬出的牙印至今没消。
送他出门时,楼道的声控灯突然熄灭。
黑暗中,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,弹出条加密信息:“四份报告已处理”。
我数着他下楼的脚步声,直到第七阶时听见重物倒地的闷响——那级台阶的边缘有块松动的瓷砖,是我上周故意撬松的,底下垫着片红色蜡笔,此刻正透过缝隙渗出暗红的痕迹,像滴在台阶上的血。?
医学院的捐赠仪式在周六上午举行。
院长握着我的手时,胸前的校徽蹭到了我别着的小熊胸针——这是护士小陈送我的,她说在陈昊的治疗椅下捡到的,胸针的耳朵上沾着点纳米银颗粒。
“苏女士以爱女之名捐赠的画作,将成为我院人文教育的重要象征”。院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大厅,我看见李子明坐在第一排,领口的领带歪歪扭扭,花盘图案正对着《太阳花》的方向。?
当《太阳花》被挂在大厅中央时,阳光突然穿过云层。画框背面的计算公式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:LD50=Love×Hate3。这行用激光刻上去的公式,是我请物理系的朋友帮忙设计的,Love的数值取自我和苏黎的DNA匹配度(99.99%),Hate的三次方则对应四个少年的基因序列组合。几个戴眼镜的教授弯腰研究光斑时,李子明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,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?
仪式结束后,李子明的助理在休息室找到他。
他瘫坐在沙发上,领带被扯成死结,口袋里露出半截诊疗记录——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“苏黎,6岁,幻想症,需强制给药”,墨迹在紫外线灯下显出荧光反应,和苏黎画纸上的黑色颜料成分完全一致。
助理后来告诉我,那天他的血压骤降到80/50mmHg,和陈昊过敏休克时的数值一模一样。?
我在深夜整理苏黎的遗物时,发现她的蜡笔盒里藏着个微型录音笔。
按下播放键的瞬间,李子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腔调传出来:“说吧,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?说了我就给你糖吃”。接着是苏黎带着哭腔的声音:“李叔叔,他们把草莓绑在猫尾巴上烧......还说要把我变成没有心跳的娃娃......”录音在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后中断,最后两秒能听见蜡笔落地的脆响。?
警务处的人来医院做最后调查时,我把那四份精神评估报告放在了最显眼的文件堆上。
年轻警官翻到签名页时皱起眉:“这字迹看着像一个人写的”。
我指着页脚的医院公章:“李医生的助理代签的,程序没问题”。
他没注意到公章边缘有圈淡红色的蜡笔印记,那是我用苏黎的红色蜡笔在印泥里混了纳米颜料,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看见。?
结案报告的最终版在周五下午公示。
“医疗设备老化导致意外”的结论被打印在 A4纸上,贴在医院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。
我路过时,看见保洁阿姨正用抹布擦拭玻璃,布上的消毒水在报告标题处晕开,“医疗事故”四个字变得模糊,像被雨水冲刷的血迹。
公告栏的金属边框上,挂着片风干的草莓叶,是我从苏黎的画框里摘下来的。?
李子明在一周后递交了辞呈。
他收拾诊所时,护士发现他的抽屉里藏着三十七张蜡笔画,每张都画着四个黑色人影和滴血的太阳,画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,最早的一张是三年前——正是苏黎第一次来诊所的日子。
更诡异的是,每张画的角落都有个小小的签名:“李”,字迹和苏黎作业本上的签名惊人地相似。?
暴雨在深夜突袭了整座城市。
我撑着苏黎的小熊雨伞站在心理诊所外,雨水顺着伞骨流下,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,倒映着二楼亮着的灯光。值班护士突然尖叫起来,我抬头时,正看见监控室的窗户上映出个小小的身影——穿草莓裙的女孩踮着脚,右手举着红色蜡笔,在摄像头的镜头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?
冲进监控室时,护士正瘫坐在地上指着屏幕。
所有电脑屏幕都跳出一行红字,字体是苏黎常用的卡通体:“新游戏加载中...“。
监控画面停留在17:23分,和苏黎消失那天的时间分秒不差。
我摸着摄像头外壳,上面还残留着蜡笔的温度,像刚被孩子的小手握过。?
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个文件框。
里面是份未完成的病历,患者姓名处写着“李子明”,诊断结果栏用红色蜡笔涂满了,隐约能辨认出“共犯”“漠视生命”等字样。
最底下的医嘱栏画着个太阳,太阳中心写着“17:23”,旁边有行小字:“轮到你了”。?
雨越下越大,敲打在诊所的玻璃上像无数只小手在拍门。
我走到苏黎曾经坐过的诊疗椅旁,椅垫上还留着块淡红色的污渍,是她草莓裙摆上的颜料。
去年她坐在这里时,曾指着窗外的暴雨说:“妈妈,雨下大了,坏人就不会出门了”。现在我才明白,她不是怕坏人出门,是怕他们躲在雨里,继续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。
是匿名号码发来的照片:李子明的车停在郊外的废弃工厂外,车窗上用红色蜡笔写着个大大的“太阳”。
照片的拍摄时间显示为17:22,距离那个致命的时间只剩一分钟。
我抬头看向监控屏幕,女孩的笑脸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工厂内部的画面——四个黑色人影正围着个戴眼镜的男人,地上散落着折断的蜡笔,颜色和苏黎的蜡笔盒里的一模一样。?
我撑开小熊雨伞走进雨里,伞面上的草莓图案被雨水打湿,像一颗颗正在滴血的心脏。
口袋里的智能手表突然亮起,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17:23,而是跳动的绿色心率曲线,和苏黎生前健康时的曲线完全一致。
手表背面刻着的“妈妈”两个字,在雨夜里泛着微光,是苏黎用最后一支红色蜡笔刻上去的。?
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,红蓝灯光在雨幕里交替闪烁,像极了苏黎画里那轮滴血的太阳。
我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新的开始。
那些藏在病历本背后的谎言,那些沾着蜡笔碎屑的罪恶,都将在这场暴雨里无所遁形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