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楼破败的工作室里,尘埃在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悬浮、凝固。
白晓晚的身影立在斑驳的窗后,纹丝不动,如同一道嵌入残破画框的剪影。窗外广场的喧嚣和喷泉折射的七彩光斑,似乎都被那辆纯黑库里南和车边矗立的男人无形地隔绝在外,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空地带。沈煜辰的眼神如同两道高能激光,穿透肮脏的玻璃,精确地烙印在她身上,无声地锁死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。
那句无声的“是时候谈谈交易了,白女士”,像一根淬了极地寒毒的银针,精准地扎进了她刚刚经历过风暴喧嚣的神经末梢。没有质问,没有暴怒,只有一种掌控一切后、近乎程序化的告知。
秦菲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,血液几乎结冰。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拽白晓晚的胳膊:“小白!别去!我们快……”最后一个“走”字却卡在喉咙里,因为她看到了白晓晚垂在身侧的手。
那只手,微微收紧的指关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白,但指骨没有颤抖,反而呈现出一种钢骨般的硬质弧度。掌心的纹路在阴影里也仿佛刻印着冷酷的锋芒。那不是恐惧的姿态,那是……准备搏杀前的本能应激。
白晓晚的目光,没有半点躲闪。沈煜辰无声传递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寒流,却在她眼底那块冰原深处被生生冻结、封存。她没有看向楼下,视线似乎穿过沈煜辰投下的那片巨大阴影,落在了更虚无的远方,又或者穿透了时间的壁障,回望着某个她独自挣扎于熔炉的节点。仅仅一秒,一个短促到难以捕捉的瞬间,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深处,翻涌起一种极复杂的东西——是猝不及防被更高段位猎手锁定的冰冷警觉?是被戳破谋划核心、计算轨道骤然偏离的暴戾?还是……一种棋逢对手、将死局面被强行扭转成未知棋局时,燃烧灵魂的、近乎毁灭性的兴奋?
下一秒,所有情绪被深不见底的冰寒吞噬。
她缓缓侧过脸,看向秦菲菲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平静得像一块刚被切割打磨的透明冰晶。
“回家。”她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被砂石磨砺过的质感,“锁好门,除了我,谁叫门都别开。”
那语气不是商量,是命令。一种斩断了所有情感丝线的、不容置疑的指令。
“小白……”秦菲菲还想说什么,喉咙却被巨大的担忧堵死。楼下站着的,是比沈嘉逸恐怖百倍的魔鬼!小白孤身下去,会……
“现在。”白晓晚打断她,眼神锐利如针,刺穿了秦菲菲眼中的惶惑。她没有再看手机屏幕上签约室的炼狱,仿佛那已经是上一纪元被彻底翻过的尘埃。她只是转身,将装着关键报告和那个启动了一次幽蓝毁灭的黑色小盒的提包,异常镇定地放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、沾满油墨污渍的旧画架后面,用几块废弃的画板残骸虚虚遮掩。
动作不急不缓,仿佛只是在清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。
做完这一切,她抬手,理了理身上那件沾染了些许尘埃的白色亚麻衬衫的领口。动作细致而从容,像是准备出席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午茶。然后,她迈步。
哒、哒、哒…
高跟鞋鞋跟敲击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,在一片死寂的旧楼里异常清晰,带着某种孤注一掷般的节奏感,一步步穿透腐朽的空气,往下走去。秦菲菲僵立在原地,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,如同心脏被无形的锤子一下下重击,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
白晓晚走下最后一级吱呀作响的楼梯,推开那扇沉重、嵌着污浊玻璃的旧木门。炽烈的午后阳光和海城永不停歇的喧嚣声浪瞬间包裹了她。喷泉的水声,远处车辆的鸣笛,行人的交谈……这些鲜活的声源在她踏出门槛的刹那,奇妙地拥有了形状和质感,与身后破败阴暗的墨韵华章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。
她的视线,没有任何避讳地,精准地迎上了十几米外,站在那辆黑色巨兽旁的男人。
沈煜辰似乎从未移动过分毫。他就站在那里,午后的强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冰冷的、沉默的阴影轮廓。他像一柄被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器,隐去了所有锋芒,只留下无懈可击的姿态和让人无法揣度的深邃寒意。阳光试图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,却仿佛被某种无形屏障吸走,未能带来一丝暖意。
他看着白晓晚一步步朝他走来。她的步伐没有迟疑,没有畏缩。纯白的衣摆和黑色的阔腿裤角在行走带起的风中扬起微小的弧度。她越过了墨韵华章门口那象征着荒芜破败的界线,踩在了君合资本喷泉广场那光洁冰冷、造价不菲的石板地面上。
空气仿佛被抽走了大部分氧气。时间的流速变得粘稠而诡异。
白晓晚在距离沈煜辰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。这个距离足以让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片冰封千年的海,幽深得没有一丝波澜。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、那种无形却几乎能碾碎人心神的强大气场。他身上昂贵的男香尾调很淡,更多的是一种洁净到极致的雪松和皮革混合的冰冷气息,强大、沉寂、极具侵略性。
她的脸微微仰起,目光平直地落在沈煜辰的下颌线条上。琥珀色的瞳仁深处,风暴彻底平息,只剩下一片被极致严寒淬炼后的、剔透到令人心悸的平静。
她不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像是一柄刚出鞘的、淬过烈火也淬过寒冰的古剑,静静地待价而沽。
沈煜辰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笼罩着她。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。那种审视,不再是隔着几十米高空玻璃的遥遥锁定,而是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,一寸寸地刮过她的眉骨、鼻梁、嘴唇的弧度,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他需要确认的不只是她的身份,更是她此刻内核的状态——是强弩之末的虚张声势,还是真正经历过地狱烈焰后、沉淀出的某种可怕的“核”。
一秒,两秒,三秒……
死寂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碰撞、湮灭。
最终,沈煜辰薄如刀锋的唇角,几不可察地向下压紧了一个几乎无法辨识的弧度。那不是笑容,更像是一个早已得出的结论得到了残酷的印证。他没有质问,没有愤怒,甚至连一丝表情的涟漪都吝于给予。他微微侧身,一个极其简洁的动作拉开了后座的车门,厚重的车门无声地向内滑开,露出车厢内顶级皮革包裹的、冰冷幽暗的内部空间。光线似乎被那纯黑的、天鹅绒般的内饰贪婪地吸收殆尽,只留下一片能吞噬灵魂的黑暗。
沈煜辰的眼神从白晓晚的脸上滑开,落在那洞开的车门上。没有开口催促,没有多余的解释。
仿佛只是在履行一个早已被写入程序的指令:上车。
白晓晚的视线在那黑洞般的车厢口停留了半秒。车厢里弥漫出的昂贵皮革和雪茄木混合的、冰冷沉寂的气息,如同一个精心准备的棺椁。她的眼睫眨动了一下,眼神没有丝毫动摇,也没有丝毫情绪波澜。
然后,她抬手——那只刚才在楼上还攥紧到指骨发白的手——动作稳定地扶住了冰凉光滑的车门框边缘。
她的姿态依然挺直,像一支不肯折断的箭。
没有丝毫犹豫,她弯腰,俯身。
纯白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,动作流畅地滑入那片等待已久的、深渊般的黑暗之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