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傍晚,阳光依旧耀眼,被茂密的树叶揉碎,洒在小学生彭之遥的书包上。他迈着比其他孩子略快的步子,脚下踩着熟悉的老街巷子,准备去“拾光手机”——最近他没事就去白远峰店里玩儿,喝杯冰牛奶,那冰冰的口感,像把雪糕喝下去一般。
“嗯?这是……”
就在熟悉的街口,旁边有只流浪猫刚跳过,他低头一看,仿佛路边有点什么东西——是一部手机斜躺在路边的绿化缝中,背面还套着银色的壳子。他愣了一下,赶紧蹲下捡起来。
“哇,捡到个手机耶!”他瞪大眼,连忙左右看看,路人都匆匆而过,不像是丢了手机的人。他小心地擦掉机身上的灰尘,屏幕居然没碎,甚至还能亮起。锁屏界面跳出:
【Face ID失败,请输入密码】
彭之遥眨眨眼,在原地等了一会,没等到失主。他知道不能乱动别人的手机,但附近也没有警察叔叔。他想了想,径直转身,拐入斜对面的“拾光手机”。
“白叔叔!”他推门而入,门口的陶瓷小风铃一晃一响,熟悉的咖啡香扑鼻而来。
白远峰正蹲在工作台前给一台诺基亚 9210清理主板缝隙,米黄色亚麻衬衫、卷起的袖口露出干净前臂。他抬头看到彭之遥,笑道:“放学来玩啦?今天想喝几分甜?”
“不是,今天我不是来喝牛奶的!”彭之遥压低声音,“我在路边捡到一部手机,看起来蛮新的,但不知道是谁丢的,你帮忙看看嘛。”
白远峰眉毛挑了一下,接过手机。他一眼看出这是iPhone 13,成色很新,但锁屏界面显示“Face ID失败,请输入密码”。
“这手机,你是在哪儿捡到的?”
“外面巷口绿化带那边,没人喊找手机。我想你可能有办法。”
白远峰点点头,点亮屏幕,他目光停在锁屏壁纸上。
那是一张合照。
阳光明亮,一间教室里,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垫上,戴着耳机,拿着一部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,正抬头朝一位年轻女孩笑。女孩穿着白色T恤、蓝色牛仔背带裙,面前正伸出手比了个“L”手势,小男孩也在模仿他,一只手慢慢比出那个手势——有点吃力,却很专注。
照片温暖,仿佛有声音从画面中流淌出来。
“看着像姐弟俩,但也看不出手机是谁的,是姐姐还是弟弟的?也有可能是他们父母的。”白远峰轻声说,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彭之遥探头:“那个姐姐看着人好好哦,弟弟看起来也很开心——我们俩好像差不多大呢。”
白远峰微笑,下拉屏幕左上角的通知栏,锁屏状态下滑出一些微信未读摘要:
【晨曦妈妈:迟然老师,晨曦这周末康复能延后吗?我们有点事去不……】
【阿哲康复群:阿哲今天表现特别棒!】
【语训组:阿哲第一次开口说话了。】
“可能手机主人叫迟然……”白远峰嘴角一动。
他一边翻查锁屏通知,一边把手机接上电源充电。“这手机里,有孩子们、有康复资料。”
“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姐姐?”彭之遥脑袋转得飞快。
“估计是。她可能是语言治疗师或志愿者。”
“哇……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破案了?!”
“还没那么简单。”白远峰指了指屏幕,“不知手机丢失了多久,但手机没有来电,失主估计还没发现自己丢了手机,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迟然这个人。”
彭之遥一边玩着书包上挂着的奥特曼徽章,一边眨巴眼:“那怎么办?”
白远峰看着手机锁屏界面,忽然眼前一亮:“等等,有线索!”
彭之遥立马凑上来:“是什么!”
白远峰指着壁纸上的一角:“你看,这里有个小标志,下面还有一行字,应该是这个机构的名称,但太小了,看不清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
“试试这个办法……”
白远峰一边回答着,一边用自己手机拍下iPhone 13上的壁纸,把机构LOGO部分裁剪下来,强化了锐度、亮度和对比度,进入AI工具,进行高清画质修复。
“有了!”他兴奋得喊了出来。
照片依然模糊,但LOGO和文字已隐约可辨——阳桥语言康复中心。
白远峰立刻打开地图,离拾光手机不算很远,还查到了康复中心的电话。他马上拨打过去。
“您好,这里是阳桥语言康复中心。”电话另一端是位女性的声音,语气温柔。
白远峰耐心说明情况:“您好,我这里有一位小学生在街头捡到了一部手机,壁纸是贵中心的康复照片,我们只是希望找到失主,壁纸中的女士可能叫迟然……”
电话那头语调提高:“啊!谢谢您!这台手机可能是迟然老师丢的……她应该在回来路上,她到了我让她马上联系您,是联系这个电话吗?”
“是的,那我等你们电话。”
挂断电话后,彭之遥仰头看着白远峰:“你说,这个迟然姐姐就是失主吗?”
“应该是的。”白远峰微笑,“你今天做了件好事。”
彭之遥笑了,笑得那么天真烂漫:“如果她带着这个弟弟来就好了。”
—
夜色温柔而安静,风吹过夏夜街头,一如往常,却在拾光手机的店门前停了一瞬。
一个20多岁的女生站在店门外,身形纤细,穿着白T恤,上面印着“阳桥语言康复中心”,没有多余装饰。她看了三遍招牌,确认没错,才推门进店。
“您好。”她轻声开口。
白远峰抬头,一眼就认出了她——就是壁纸上的女孩,肤色略微偏黄,一双略显内双的杏眼,眼角轻轻弯起,黑色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,露出清晰的脸部线条与温和的下颌弧度,连发型也和壁纸如出一辙,气质温柔却带着坚韧,似乎有一种静谧的治愈力。
“请问你是迟然小姐吗?”他语气平和,却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。
“是。我是来……拿手机的。”她点点头,声音不高,“谢谢你,真的太感谢了!”
“应该谢谢捡到手机的那个小朋友彭之遥,不过他已经回家去了。”白远峰将那台 iPhone递到她面前,“是这部吗?”
迟然接过手机,输入密码,手机终于解锁成功,她轻轻吸了一口气,轻轻地说下来:“我以为它丢了。我今天从阿哲家出来回康复中心,路上发现手机没了,我以为落在阿哲家里了,想着回到康复中心再打电话问问,结果同事告诉我,是你们捡到了,谢谢你们。”
白远峰坐回吧台,倒了杯温水递给迟然,道:“我没有解锁手机看,但为了找些线索,我看到了一些通知摘要。你是康复中心的老师是吗?”
“没关系哦。”迟然接过水,像在斟酌语言:“是的,壁纸上这个男孩就是阿哲,是我弟弟……不是亲弟弟。但我从他7岁开始陪他做语言训练,后来感情越来越深。他叫我姐姐,我也叫他弟弟,就这么顺下来。”
她看着手中的手机,眉眼慢慢放松。
“阿哲语言障碍比较严重,又比较敏感,社交上有点障碍,不容易信任人。他说话发音不清楚,小时候很自卑。家里人忙得顾不上。我们一开始只能用手势沟通,后来我在教学时做过一个小游戏,每天教他一个词,他教我一个他编的手势。”她笑了下,“壁纸那张照片,是他第一次尝试模仿我的手势比‘Love’——那是我们约定的词。”
“我和彭之遥都有看那张照片。”白远峰点头,“他很认真。”
迟然笑容温柔又有些心酸:“阿哲其实很聪明,只是世界对他说话的方式太难懂。他从不主动靠近陌生人,直到三个月前,他忽然开始在我的笔记本上写‘姐姐’两个字。笔迹歪歪扭扭,但我哭了好久。”
“你不止是个好的康复师,你还是个好姐姐。”白远峰说。
迟然看着他,微微一愣,随后低声说:“有时候我也分不清,我到底是在治愈他,还是他在治愈我。”
她沉默片刻,喝了口水。
彭之遥抬起头,试探着问:“阿哲现在康复进展还好吧?”
迟然点点头:“挺好。今天傍晚我们还一起画画,他喜欢画动物,尤其是鲸鱼,他特别喜欢鲸鱼。”
窗外天色已晚,星星零零落落地挂在天际。
白远峰忽然开口:“你愿意带阿哲来店里坐坐吗?我觉得彭之遥能和他成为好朋友,他和阿哲应该差不多大。”
迟然抬眼,眼里像有一点点亮光浮动。
“他或许……会愿意。”
—
第二天傍晚,拾光手机的小店门前,来了一对安静的访客。
迟然牵着一个男孩的手走进来。男孩大约九岁,脸圆圆的,个子比彭之遥略矮,穿着蓝白条纹的T恤和干净的牛仔裤,肩上背着一只漂亮的帆布包,神情安静、略有戒备,眼睛却明亮。
“你好,我们来了。”迟然温声打招呼。
白远峰笑着迎上前:“欢迎光临。”
阿哲没有说话,只轻轻躲在迟然身后,露出一只半边脸。
“没关系,慢慢来。”迟然低头对他说,“记得吗?我们说过的,他不会逼你说话。”
阿哲抿了抿嘴唇,小幅度点点头。
这时,后面传来一声喊:“嘿!你就是阿哲吗?我是彭之遥!”
彭之遥从后头跑了出来,到阿哲面前立正站好,像见到一个久仰的朋友。
迟然温柔地看向他:“昨天是你捡到我的手机吗,谢谢你,真的。”
彭之遥突然有点不好意思,挠了挠脑袋,笑着说:“是我应该做的啦。”
迟然蹲下来和他平视,声音轻得像云:“你把好运气带给了我。”
彭之遥眼睛好奇地看向阿哲:“你真的是画鲸鱼的阿哲?我超级喜欢鲸鱼!我昨天还画了一条在天上飞的,想给你看。”
阿哲眨了眨眼,没说话,却下意识地往迟然身边靠了靠。
迟然摸了摸他的头发,像是在安抚,也像在鼓励。她轻声说:“你想不想给他看看你的鲸鱼?”
阿哲犹豫了一秒,低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画纸。上面是一只鲸鱼,线条沉稳、游弋在一片深蓝色中。鲸鱼眼神温柔,像有故事。
彭之遥接过来看得目瞪口呆,激动地说:“哇塞,好厉害!你的鲸鱼比我画得好多了!我们能不能一起画?我带了我的彩笔!”
阿哲没说话,但轻轻点了点头。
迟然眼中一闪微光,转头冲白远峰低声道:“他很少点头回应别人。”
白远峰微微一笑:“看来,他和彭之遥是‘同频’的。”
很快,两个孩子在咖啡角的小桌子上铺开了画纸和彩笔。白远峰特地准备了牛奶,还端出了巧克力饼干。阿哲没说话,却一边画画一边悄悄把自己的鲸鱼涂成了天空蓝。
彭之遥一边画一边说:“鲸鱼在天上游的时候,会不会飞过星星?如果它和流星撞上了,是不是会发出‘砰——’的一声?”
阿哲顿了一下,笑了,笑得像海平线升起的月亮,很淡,却真实。
迟然坐在一旁,看着他们两个像朋友一样自然地坐在一起,仿佛阿哲不再只是她小心呵护的“弟弟”,而是真正有了他自己的世界。
两个孩子走到古董手机墙前,好奇的观看着,彭之遥突然喊:“白叔叔,可以给我们看看这部手机吗?”他手指着一部圆形屏幕的手机。
“这部?”白远峰愣了一下,“摩托罗拉V70”
“对啊!”彭之遥说,“阿哲好像对这部手机很好奇。”
白远峰望了眼阿哲。阿哲看着那台老手机,眼里带着兴趣。
“可以。但你们得戴手套。”他说。
白远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棉质手套,带他们坐到维修台边,开始讲解。
“这样旋转180°,就能解锁手机,看到键盘。”
“这块屏幕,不像其他手机是方形屏幕,当时制造难度很大的。”
迟然站在一旁,看着眼前三个男生安安静静地沉浸在男人的世界中——一个像大孩子的男人,一个热心的小少年,一个沉默的鲸鱼男孩——这幅画,像极了一场温柔的奇迹。
“谢谢你们。”她轻声说,“让他有了朋友,也让他知道,世界可以温柔。”
白远峰看了她一眼,微微一笑:“孩子们啊,只要找到自己理解的语言,就能很开心。”
迟然点头。
那天傍晚,迟然带着阿哲离开时,阿哲主动对彭之遥伸出手,两人击了个掌。
没有语言,却比很多话语更有分量,他们笑得纯粹,没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成为彼此成长的一部分。
他们走后,白远峰收拾着台面,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——原来,找回一部手机,也可以同时找回一段童年、一段友情,甚至一段羁绊。
“拾光”,就是拾起这一点点流光,为他人,也为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