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氏集团总部,三十八层,顶层会议室。
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整块乌木打造,光可鉴人,冰冷地反射着头顶水晶吊灯刺目的光芒。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、昂贵香水与一种无声硝烟混合的紧绷气味。距离下午三点,还有五分钟。
我坐在环形会议桌的主位。身后,是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,窗外是城市钢铁森林的冰冷轮廓。面前,是一杯未动的黑咖啡,袅袅升腾着苦涩的热气。
这个位置,曾经属于我的父亲。如今,空置三年后,由我这个刚刚在婚礼上掀起滔天巨浪、被舆论称为“疯女人”的女儿坐了进来。
一道道目光,或明或暗,如同无形的探针,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。
坐在左手边下首第一位的是柳如眉。她今天换了一身剪裁利落的宝蓝色套装,妆容精致,力图维持着当家主母的体面,只是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压抑的焦躁和怨毒。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我,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。
她旁边是张董、李董、王董。这三人在婚礼上被震慑,此刻坐在柳如眉身边,神情复杂。张董眼神躲闪,李董低头玩着钢笔,王董则时不时偷瞄我的脸色,带着谄媚又忐忑的试探。他们是墙头草,风往哪边吹,他们就往哪边倒。
而右手边,则坐着几个面孔陌生或带着明显疏离的中年人。他们是父亲时代留下的老臣,这些年被陆沉和柳如眉联手排挤,早已边缘化。为首的是头发花白的刘董,眼神浑浊,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失望。他们沉默着,像几尊没有生气的雕像,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。
整个会议室,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,以及偶尔响起的、压抑的咳嗽声。空气中无形的张力,几乎要绷断。
“咔哒。”
会议室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被推开,发出清晰的声响。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。
赵叔侧身让开,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、身形瘦削的年轻男人,被忠叔稳稳地推了进来——正是坐在轮椅上的苏珩。
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沉寂,头微微歪向一侧,浓密的睫毛低垂,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。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,勾勒出近乎完美的下颌线,却衬得那份毫无生气的沉寂更加触目惊心。
整个会议室,瞬间落针可闻。
柳如眉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,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。她死死盯着苏珩的轮椅,仿佛那是扎进她眼中的一根毒刺。张李王三位董事更是目瞪口呆,完全没料到我会直接把苏珩带到这个权力交锋的核心战场!
“阿珩是苏氏集团唯一的合法继承人,”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平静无波,清晰地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,“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和全权代理人,我代他出席并行使一切权利。这,符合公司章程及法律程序。”我的目光扫过全场,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,“谁有异议?”
沉默。
绝对的沉默。柳如眉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在接触到刘董那浑浊却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目光时,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嘴唇。
忠叔将苏珩的轮椅推至我身侧靠后的位置停下,自己则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。
“很好。”我微微颔首,目光重新落回桌面,指尖在面前厚厚一沓文件上轻轻点了点,“那么,会议开始。第一项议程,苏氏集团紧急人事任免。”
没有任何开场白,没有任何缓冲。我直接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,露出了冰冷的权力獠牙。
“根据集团章程及《公司法》相关规定,结合近期发现的重大财务造假及损害公司利益事件,现提议免除以下人员在苏氏集团的一切职务及董事资格。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冰珠砸落,清晰无比地念出了第一个名字:
“陆沉。”
这个名字念出,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一分。
“理由:利用职务之便,长期进行财务造假、非法转移公司资产、职务侵占,证据确凿,已对公司造成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,严重违反董事及高管勤勉尽责义务,并涉嫌刑事犯罪。”我抬起头,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,扫过张、李、王三人,“张董、李董、王董,三位是董事会审计委员会成员,对于陆沉在其分管领域内长达数年的系统性造假行为,是否知情?是否履行了监督职责?”
被点名的三人瞬间脸色煞白,冷汗涔涔而下。张董哆嗦着嘴唇:“苏…苏小姐,我们…我们也是被蒙蔽……”
“知情不报,玩忽职守,同样是重大过失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没有丝毫温度,“念在你们在婚礼现场初步表态支持整顿的份上,董事会席位保留。”我话锋一转,冰冷如刀,“但,陆沉分管的所有核心业务部门——集团财务中心、战略投资部、采购部,负责人即刻免职!由赵叔暂代财务中心总监,刘董,”我的目光转向右手边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,“请您辛苦一下,暂管战略投资部。采购部由审计部副总监暂代。”
赵叔立刻沉声应道:“是!”刘董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出一丝光亮,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,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:“老刘明白!定不负所托!”
柳如眉的脸彻底黑了下来。财务、投资、采购!这是陆沉花了几年时间才牢牢掌控的苏氏命脉!我这一刀,又快又狠,直接斩断了他最大的根基!
“第二个人,”我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,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柳如眉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,“柳如眉女士。”
柳如眉猛地抬头,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:“苏晚!你什么意思?!”
“柳如眉女士,”我无视她的愤怒,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千钧之力,“作为苏珩的继母,同时也是集团董事,在其监护权存续期间,对苏珩名下巨额股份及苏氏集团资产,负有监督保护之责。然而,在陆沉长期、大规模侵害苏氏利益的过程中,您非但未尽到监督职责,反而利用身份便利,多次为其违规操作提供掩护,甚至在多个关联交易中,您本人名下的公司也参与其中,涉嫌利益输送!”
我拿起一份文件,直接甩到会议桌中央。“这是过去三年,您名下‘雅致投资’与陆沉控制的‘宏远贸易’之间,六笔明显低于市场价、且未经董事会审批的关联交易记录及资金流水!数额累计超过一亿三千万!证据链清晰完整!”
文件散落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。柳如眉的脸色由黑转白,再由白转青,她看着那些散落的文件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
“鉴于您严重违反董事忠实义务,涉嫌损害公司及股东利益,现提议,免除柳如眉女士在苏氏集团的一切职务及董事资格!其名下公司涉及苏氏的所有项目,即刻冻结,等待审计结果!”我的声音斩钉截铁,如同最终的审判。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你这是打击报复!”柳如眉猛地站起来,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叫道,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,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,“我嫁进苏家这么多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!我为苏家操碎了心!你爸走了,阿珩成了这样,要不是我撑着,苏家早就……”
“撑着?”我冷冷地打断她,眼神如同淬毒的寒冰,“撑着把苏家的血肉,喂饱你和陆沉这些豺狼吗?”我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老臣,“刘董,张董,李董,王董,现在,对免除柳如眉女士职务及董事资格的提议,进行表决。同意的,请举手。”
死寂再次降临。
柳如眉胸膛剧烈起伏,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一秒。两秒。
刘董第一个,缓缓地,却无比坚定地举起了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。
紧接着,是张董。他低着头,不敢看柳如眉,但手还是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。
李董和王董对视一眼,犹豫了仅仅一瞬,也相继举起了手。
四票赞成!
柳如眉的脸,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,变得灰败无比。她踉跄着后退一步,撞在椅背上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她看着那四只举起的手,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我,再看看我身后轮椅上毫无知觉的苏珩,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。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她哆嗦着,指着我们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提议通过。”我平静地宣布,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即日起生效。保安,”我看向门口,“请柳女士离开会议室。非董事会成员,不得滞留。”
两个穿着黑色制服、神情肃穆的保安立刻走了进来,一左一右站在柳如眉身边。
“苏晚!你这个贱人!你不得好死!你等着!我绝不会放过你!苏家是我的!是我儿子的!”柳如眉彻底疯了,她尖声咒骂着,挣扎着,被保安毫不客气地架住了胳膊,强行拖离了座位,向会议室门口拖去。她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下来,宝蓝色的套装被扯得皱巴巴,高跟鞋一只掉在了地上,形象狼狈不堪。
她的咒骂声、哭嚎声、高跟鞋拖地的刺耳声响,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关闭,终于被隔绝在外。
会议室里,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。剩下的董事们,无论是哪一派,此刻都噤若寒蝉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柳如眉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息。
我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,抿了一口。冰冷的、极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,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“第三项议程,”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重新变得平稳而清晰,仿佛刚才那场驱逐从未发生,“关于集团近期稳定运营及债务清偿计划……”
会议,在一种无形的、更加沉重的压力下,继续进行。
***
夜色如墨,浓稠地涂抹在苏家老宅的上空。白日里喧嚣的权力斗争暂时落幕,但无形的硝烟似乎并未散去,反而沉淀在古老的宅邸里,带来一种更深的压抑。
苏珩的房间位于二楼走廊尽头。巨大的空间被改造成了设施齐全的病房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营养液的味道。柔和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,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沉寂。
我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,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财经杂志,目光却落在苏珩沉睡般的侧脸上。他呼吸平稳而微弱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,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。忠叔刚刚汇报完,柳如眉被“请”出苏宅时那怨毒的诅咒,以及她离开前扬言“走着瞧”的威胁。陆沉那边暂时没有动静,但舆论的风暴仍在发酵。
疲惫感如同潮水,一波波侵袭着神经。董事会上的杀伐决断,耗费了巨大的心力。此刻,看着弟弟毫无生气的脸庞,白天强行支撑的坚硬外壳悄然剥落,露出里面深深的无力感和担忧。
林薇薇那个电话,像一根毒刺,始终扎在心底。
陆沉会狗急跳墙,对阿珩下手吗?柳如眉被逼到绝路,又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?
“阿珩……”我伸出手,轻轻握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。依旧是那种冰冷的、没有回应的触感。我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,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。“姐姐在……姐姐会保护好你的……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……”低低的呢喃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就在这时,房间内极其隐蔽的、连接着顶级安保系统的内部通讯器,发出了极其轻微、只有我能听到的震动提示音。
忠叔沉稳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丝凝重:“大小姐,李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到了。但是……柳夫人那边派来的两个‘特别看护’,也坚持要一起进来,说是奉了柳夫人的命令,必须寸步不离地照顾少爷。”
柳如眉的动作,果然来了!
我眼神瞬间冰冷,轻轻放下苏珩的手,替他掖好被角。站起身的瞬间,所有的脆弱和疲惫被强行压下,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杀伐之气。
“让他们在客厅等着。”我对着通讯器低声道,声音冷冽,“我亲自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