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春生走后,醉心楼的老李头走到三娘面前:“三姐!都怪那两个泼皮!把同新盟的人引到这里来,弟兄们来不及反应就跟他们干起来了。三姐!给句话,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泼皮找出来!”
三娘没有搭话,忽然转过脸,望了一眼来运客栈。大彪和刀疤两人同时躲到窗户后面,拍了拍胸脯:“妈的,这娘们儿是不是发现我们了?”大彪做了个禁声的手势,顺着缝隙看过去。三娘已经回过头:“把今天损失算一算,然后去同新盟找他们赔!他们敢说一个不字,后果他们自己承担。反正这城北有几家同新盟的赌坊,我不介意给他们全部清了。我也早就想换换行业做了!”老李头回道:“好勒!三姐,我立马去办!”三娘示意小千跟她上里面去,路过一楼的大厅时,三娘撇了一眼,嘴角扬了一下。小千握紧拳头,刚一进屋:“三姐!这次一定不能放过那两个混蛋!”
“呵呵!小千,难道你没看出来?”三娘脸上挂着笑容。小千有些疑惑。
“按云大人的脾气,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一句话,就放了我们的人?以往这种打斗,三司何时会这么快出现?”三娘的分析,小千仔细想着:“三姐!你是说┅?”
“云大人,这次是针对同新盟去的。而且我现在可以确定,那俩小子就是云大人暗里放出来,搅乱王城的地下世界。就是为了针对傅承恩他们。不信你看着吧,”三娘望着窗外,“放出话去,悬赏一万俸钱,要那两个小子的命!”小千听到这话,有点疑惑。
“只是放话出去,我们坐观事态发展就是了!”三娘脸上露出妩媚的笑。小千悄悄退出房间。
今天发生的事情,王城里大街小巷里早已传遍了。尤其是说书的,把大彪和刀疤两人事迹说得天花乱坠、神乎其神。而两个当事人正在客栈里望着外面的动静:“大彪,那娘们儿回去了,哈哈哈!你是真的牛掰,把这王城闹的乱七八糟,现在油麻子肯定满世界找我们俩。”
“你高兴个毛啊!这下我们两个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了!”大彪有些慌神了,刀疤以为大彪开玩笑:“别闹了!你肯定有办法的,对把!”
“对你娘个头!我有屁的办法!每次都是我出主意,这次该你了!”刀疤一听他这么说:“你不会真的麻爪了吧?大哥!这种事情还得是你来!┅不行,我们就去投靠赵三娘算了,毕竟她一个娘们儿,能拿我们怎么样!总比落在油麻子的手里强吧?”
“你还别说,你这个办法还真行得通。我们就去投靠赵三娘,嘿嘿!”大彪发出淫荡的笑。刀疤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:“哥!你该不会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吧?”大彪照着刀疤的屁股就是一脚:“想什么呢?都这样了,我能整出什么幺蛾子?”虽然大彪已经这么说了,但是刀疤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:“哥,咱真的别开玩笑!老实的,咱们先把赵三娘这里搞定咯。我们再回过头,把油麻子整他个天翻地覆。”
“你身上还有多少俸钱?”大彪忽然问刀疤,刀疤摸了摸身上,抽出一叠:“就这些了!”
“我去,你还有这么多?我刚才把我身上全扔了。”大彪说完,就把刀疤手里的俸票一把扯过来。刀疤还想拿点回来,被大彪一把甩开:“嘿嘿!有了这些俸票,到时候说起话来就更有底气了!”
“你不会是想今天就去找三娘那娘们儿吧?”刀疤有些惶恐,大彪拍了拍他的肩头:“对啊!别怕,她又不是王母娘娘,你还怕她吃了你啊?”
“今天刚因为我俩,她的醉心楼被砸的稀烂,你现在去找她,简直是自寻死路!”
“你懂个屁!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!”大彪拍了拍胸膛,跑到窗户面前一把将窗户打开。“砰!”响声传出,醉心楼三娘也正好在窗口,听见下面的响声,定睛一看,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。大彪也不慌张,冲她摆了摆手,刀疤不知道他在跟谁打招呼,凑近一看,人都傻了,委屈地跟着大彪一起摆了摆手。不一会,几十个醉心楼的打手便把来运客栈给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大彪大摇大摆的从客栈出来,刀疤跟在后面一直在盘算着,看看能不能逃掉:“奶奶的,不能使用元力,这么多人要打出去,累都得累死。”
客栈老板,没想到这两人就是醉心楼要找的那两个煞星。要是早知道是他们,报个信就能赚他好几千俸钱。老板越想越划不来,急的直拍大腿。两人被围着进了醉心楼,看着一楼凌乱的场面,大彪发出窃笑。刀疤想笑,赶紧捂住嘴巴。三娘在楼梯口站着:“好笑吗?”大彪撸了撸嘴:“三娘,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。”
“引人来把这里搞成这样,当然高兴啦。”三娘歪在栏杆上,脸上没有一点表情。
大彪一下委屈起来:“三娘,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!我只是想起他老婆生孩子了!所以替他高兴。”刀疤埋着头:“是!,我老┅你大爷才生孩┅”话没说完,手在半空乱挥了两下,脚还下意识踹了大彪小腿一下,就被大彪死死捂住嘴,只剩“呜呜呜”的闷响。大彪嘿嘿一笑:“嘿嘿!他就是话多。”
三娘没有理会他,径直朝楼上走去。醉心楼里站满了打手。大彪和刀疤跟着三娘上楼,大彪盯着三娘的身姿,不免浮想联翩。忽然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眼神看着他,大彪赶紧收回心神:“嘿嘿!”不知怎么的,三娘看着大彪那样子又发不起火来。三人进入房间:“说说吧!你们该怎么死!”大彪努力挤了一下眼睛,咣当一声跪在地上,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:“三娘!”刀疤都没反应过来,大彪使劲一扯。刀疤一脸不愿意,别过头去,当没看见。
“三娘!我跟我兄弟两人,不远万里来到这武曌王城,就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。几番打听之下,人家都说王城里就数三娘你,还有就是同新盟。思来想去我俩就决定从你这开始,但是你知道吗!自从上次白吃你一顿饭,后来又诈了你三千俸钱!但是!三娘,自从第一次见到你,我就深深的爱上了你!┅”
“噗!”刀疤一下没憋住,直接喷了出来。大彪回手,使劲掐住刀疤的小腿肉。刀疤吃痛,脚一甩,将大彪的手甩开。刀疤躲到柱子旁边。三娘一脸平和,大彪再次调整表情:“你知道吗?昨天被同新盟的人一路追来这里,我本来想的是与其让他们抓住,不如死在你的手上,那样我就是死!那也是幸福的!”大彪假意抹了抹眼泪,刀疤实在忍不住了,把头埋在柱子后面,身体不停地颤动着,一点细微的笑声发出来,大彪只能装作没听见:“咳咳!可是我哪里知道,他们跟着就冲了进来,不管是谁他们都打,我想阻止,可是奈何现场实在太混乱了。我喊破了嗓子,也没人搭理我。我一看,大厅被砸成那个样子,我该怎么面对你?我本来想留下来承担一切后果的!┅不信!你看!”大彪一把从怀里扯出一叠俸票,给三娘递过去。三娘也不接。谁知大彪这货竟然又把俸票揣进怀里,还不忘看了一眼,确保不会掉下来:“谁知我兄弟将我死拉硬拽的拖出了醉心楼!就是他!让我成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人!”大彪一副悔恨的表情,刀疤听见这话,走过去踹了大彪一脚:“三娘,你别他丫的胡咧咧┅”刀疤还想说什么,大彪一眼瞪着他。三娘忽然起身,手里的折扇一甩,“唰!”藏在折扇里的刀叶直抵大彪的咽喉,刀疤想要上手,却被大彪止住:“三┅三姐,有话好说,我们赔你钱。”刀疤从大彪的怀里将那叠俸票扯了出来,递给三娘,三娘还是没有接。刀疤将俸票放在三娘的桌上:“三娘,不管你信不信。我们真的无意针对你,前两次那是逼不得已,这次真的是临时起意的。”
“我不管你们是逼不得已也好,还是临时起意。我只要一个合理的说法,不是油腔滑调。是你们的真实意图,别拿那些浑话来忽悠我。我十六岁就被继父和哥哥糟蹋,还被他们卖进窑子。身上爬过的男人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,所以你们最好跟我说实话。那样我也许会考虑放过你们!”三娘死死盯着两人。
“三娘,说什么呢?我咋听不懂。”刀疤支支吾吾,身体移到大彪旁边,手里悄悄地扯了扯大彪的衣角。大彪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,然后直接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:“三娘,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,我没骗你。”刀疤一手捂着脸,径直朝着大彪旁边坐了下来。
“你们两个手上的空间戒指是哪里来的?”三娘的话语直指要害,刀疤下意识地遮挡手上的戒指。大彪无奈地摇了摇头,瞪了刀疤一眼,回过头看着三娘的眼睛:“区区一个空间戒指能说明什么?”
“好一个区区啊,我当时想要一个空间戒指,动用我所有的关系,另外还出了十万俸钱。你给我说区区一个空间戒指?”三娘说话时眼光从未离开两人,刀疤心里暗道不妙,大彪也没想到学院里,只要想换,去秘境搞些高级矿材和仙草灵药,直接换就行了,没想到外面竟然卖这么贵,还要有关系:“咳咳!是啊!┅我跟我兄弟抢的┅不行吗?”
“抢的?你知不知道,这空间戒指,只有王城的两大学院的学员,他们才有资格换这空间戒指。而且是一对一的,没有多的。既然你们能抢到,想必也是有元力的人吧?不然一般人怎么可能抢的到?”三娘语气平和,但是大彪和刀疤两人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自然,因为他们也知道,普通武者和修炼者的区别太大了。哪怕对方只有一印境,都比普通武者要强上数倍,甚至是数十倍。
“啊!哈哈!我想起来了!这是我们城西的破屋里捡到的,你说巧不巧!”大彪想乱盖过去,但是他知道,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,更别说三娘这种在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精了。
“好!那麻烦你再去给我捡一个就行了。”三娘眼神犀利。
“咳咳!这个嘛,这种好事哪里会天天有嘛!”大彪还试图敷衍过去。忽然三娘催动元力,整个人移到大彪面前,手里的折扇再次抵到大彪的咽喉处:“我的耐心是有限的!”折扇里的刀叶一点点出来,慢慢嵌进大彪的肉里。刀疤已经按捺不住,却被大彪的手死死按住。大彪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娘,三娘冷艳的脸蛋,精致的五官,简直犹如出水的芙蓉。两人四目相对,大彪一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。
他看见的是:那双漂亮的眼睛里,一半是淬了冰的狠,像常年磨着刀的石,冷得发亮;可另一半藏在眼底,有一闪而过的慌,像被踩住尾巴的猫,快得抓不住,却被他精准逮住了——那是刚才她说“十六岁被卖进窑子”时,没来得及掩住的狼狈。这娘们儿的狠,原是一层硬壳,壳底下裹着的,是怕被人看穿的疼。
大彪忽然笑了,不是刚才的嬉皮笑脸,是嘴角往一边歪了歪,带着点“我懂了”的痞。他的眼神里没了油滑,倒亮得很,像晒透了太阳的铁,糙,却带着股子热乎的坦荡——没有垂涎她的脸,没有怕她的刀,就只是看着,像在说“你这壳挺硬,可我瞧见里头的东西了”。
三娘的指尖猛地一紧。她看见的是:这混小子的眼里,没有那些男人惯有的贪婪或谄媚,甚至没有对死亡的惧。那点痞气还在,像没洗干净的泥,可泥底下透着光,亮得扎眼——是种她没见过的干净,不是蠢,是明知道她不好惹,还敢直勾勾看着她的坦荡。
就这一眼,像根细针,轻轻刺破了她裹了十几年的硬壳。
刀疤在旁边攥紧了拳头,指节发白——他看见大彪的眼神变了,也看见三娘握着折扇的手,指节突然松了半分。空气里的火药味淡了,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,像雨前闷在云里的雷,没炸,却沉甸甸压着。
没想到这样一个漂亮美丽的女子,经历了常人都没有经历过的苦难。大彪缓缓闭上眼睛:“三娘,你动手吧!”大彪看起来一脸平静,实则他的手死死捏着刀疤的手腕。刀疤疼得脸都憋绿了。三娘见他两个都这样了还不说,手里的折扇收了回去。大彪的心一下松了下来。
“你们走吧!”三娘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,像被夜露浸过的丝绸。
刀疤一脸不可思议,张了张嘴没说出话。大彪收了那副油腔滑调的模样,冲三娘拱了拱手:“三娘,我只能说,我俩绝无意针对你。”他朝刀疤使了个眼色,刀疤还没反应过来,大彪已猛地掀翻桌子,“哐当”一声,茶碗碎了满地;又抬脚踹向书架,竹简哗啦啦塌下来,溅起的灰迷了人眼。紧接着,他一拳朝三娘挥去,拳风带起破风声,刀疤这才回过神,立刻跟上,两人一左一右攻向三娘。
三娘脚步轻点,左右躲闪,折扇在指尖转得飞快,始终没真动杀招。房间里的打斗声引来了楼下打手,脚步声咚咚响着撞上楼。大彪和刀疤对视一眼,猛地冲向窗口,“哗啦”踹碎木窗,翻身跳了下去。
三娘追到窗边,望着两人在夜色中连跳两层楼,稳稳落地后窜进巷口,忽然扬声喝道:“你们还愣着干嘛!给我追!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声音穿透夜色,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,指指点点。大彪和刀疤钻进人群,转眼便没了踪影,只留下看热闹的人议论不休。
同新盟堂口,油麻子正带着小妾们在院子里掷壶箭,笑声浪荡。一个小弟气喘吁吁跑进来,脸色惨白:“油爷!不……不好了!二爷……二爷被三司的人抓了!”
油麻子放下手里的箭,眉头一皱:“通知陈太贤了吗?”
“通知了,可没用!”小弟急得直跺脚,“这次是云春生亲自带人抓的,说谁都不许插手!”
油麻子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手里的箭“啪”地掉在地上:“怎么可能?!”他来回踱了两步,额角渗出冷汗,“李小七知道的太多了!赶紧再去给陈太贤递信,让他无论如何把人弄出来,哪怕……哪怕让点好处给他!”
憨坨站在旁边,手里攥着个空酒坛,眼皮耷拉着,眼下乌青一片,看起来无精打采。自上次城西地库的事后,他夜里总睡不安稳,此刻更是心不在焉,油麻子的话像没听见似的。
小弟拿着信跑出去,油麻子烦躁地进了书房。过了许久,小弟才回来,刚进书房,里面就传来油麻子暴怒的吼声,砸东西的声响震得院子里的小妾们都缩了缩脖子,却依旧自顾自地打麻将,没人敢多嘴。憨坨在门外站到半夜,直到油麻子出来让他去休息,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房间走。
一路上哈欠连天,揉眼睛的瞬间,眼角似乎瞥见个红色身影。他下意识望向远处的石头,那里空空如也。憨坨摇摇头,推门进屋,脱了衣服倒头就睡,吹灭油灯后,整个人平躺在床上,很快便入了梦。
屋里忽然吹进一阵刺骨的冷风,憨坨下意识蜷了蜷被子。一个红色身影悄然出现,又慢慢隐去,片刻后又出现在窗前——正是郑小女,脸色惨白,眼神呆板,一头乱发遮住半张脸,直勾勾盯着憨坨。
憨坨从梦中惊醒,眼睛刚睁开又闭上,翻身想继续睡,却猛地感觉不对,转头正对上郑小女的脸。他脖子一缩,悄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,清晰的痛感让他确定不是梦。“咕噜”一声,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,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,连被子都湿了一片。
“小……小妹妹,我知道……”憨坨声音发颤,缩在墙角,“你要我偿命,我无话可说……但你等我,等我搬倒油麻子,一定……一定为你,为你爹娘报仇!”他语速飞快,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哼,“我是云大人的人,是卧底……你信我,你爹娘的仇,你的仇,我都会报!”
郑小女没有回应,眼里的怨气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,压得憨坨喘不过气。他不敢再看,死死用手捂住脸。过了一会儿,感觉周围的寒意淡了些,才慢慢转头——窗前早已没了身影。憨坨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浑身瘫软。
堂内的更漏滴答作响,已过三更。油麻子骂骂咧咧地从书房出来,一脸烦躁地扯了扯衣襟,往卧房走去。刚到门口,就见梅花红迎上来,身上还带着股脂粉香。
油麻子一把把梅花红往怀里按,粗声喘着:“美人儿!”
梅花红眼皮垂着,睫毛颤了颤,伸手抚上他汗湿的胸口,声音软得发黏:“老爷!看你累的,帮里的事别熬着了,妾瞧着心都揪紧了。”说着手往他颈窝里蹭,脸颊贴上他的肉,指尖却在他背后悄悄蜷了蜷——那身肥腻的汗味,混着劣质熏香,呛得她差点屏住呼吸。
油麻子被哄得眉开眼笑,一把将她抱到床上,床板“吱呀”响了声:“还是你贴心!那几个娘们,除了伸手要钱,屁用没有!”
梅花红仰着脸笑,嘴角弯得恰到好处,眼底却飞快溜过一丝冷——在窑子里见多了这种男人,嘴里的“真心”,还不如床头那锭银子实在。她往他身上靠了靠,故意让鬓角的花钗蹭到他下巴:“老爷对妾好,妾自然要心疼老爷。”
两人缠了半晌,油麻子喘得像破风箱,瘫在那里直冒虚汗。梅花红慢慢坐起来,理了理凌乱的衣襟,脸上还带着潮红,起身时腰肢扭得像水蛇。
“美人儿!去哪?”油麻子含混地问。
梅花红回头,眼波一横,声音娇嗲:“妾去趟茅房,老爷等着我呀。”转身跨出门槛,脚刚落地,就往门槛上啐了口,唾沫星子砸在地上,带出点不屑的闷响。她哼着窑子里学来的浪调下楼,调子飘得亮,脚步却踩得又急又沉。
快到茅房时,一阵冷风卷着院子里的脂粉气撞过来,刮得她后颈的碎发贴在皮肤上,凉得像冰碴子。梅花红缩了缩脖子,下意识抱紧胳膊,停了停才掀帘进了茅房。她故意把调子唱得更浪,想压下心里莫名的发毛,可刚解开裤带,又一阵阴风钻进来,吹得帘布“啪嗒”响。
“谁?”梅花红手死死攥着裤脚,指节捏得发白。她猛地探出头,声音拔尖,却带着点发飘的颤:“哪个混蛋偷看?有本事滚出来!看老娘不让老爷扒了你的皮!”
她瞪着眼扫了圈,院里空荡荡的,只有风吹得树枝晃。梅花红气呼呼地甩上帘,手忙脚乱系好裤子,刚拽开帘——
一个红衣小女孩就站在面前,脸白得像纸,眼里的怨气得像化不开的墨,在空气里凝着,呛得她嗓子眼发紧。
“啊——”尖叫卡在喉咙里。女孩忽然闪到她面前,小手像铁钳似的掐住她脖子,指甲尖嵌进肉里。梅花红嘴巴张得老大,舌头僵硬得卷不起来,眼球往外凸,看见女孩那张惨白的脸离自己只有半尺,眼里的怨气得像要滴出来。腿一软,她顺着茅房的土墙滑下去,最后一眼看见的,是女孩空荡荡的袖口在风里飘。
红衣女孩松开手,转身飘进夜色,影子淡得像烟。
油麻子在房里等了会儿,不见人回来,嘟囔着“懒婆娘”,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,呼噜声立刻盖过了院里的风声。床脚的地面上,还留着梅花红掉落的一支银钗,在月光下闪着冷光。
三司都院的夜,灯笼把青砖地照得泛白,巡夜司卫的甲叶相撞,“甲甲”声顺着廊柱爬,惊得檐角铁马轻轻晃。后院牢房闷得像口瓮,墙缝渗的水在地上积成小汪,映着狱卒刀鞘的冷光,空气里浮着铁锈和霉味。
牢房里,李小七靠着墙,眼皮垂着,指节在膝盖上轻轻碾。砖缝的水洇透了他的袍角,他不动,只鞋跟悄悄往砖缝里碾了碾,把那片湿痕往暗处推了推。“大彪”“刀疤”两个名字在舌尖滚了圈,他眼皮猛地跳了下,抬眼时,往墙上啐了口。唾沫星子砸在砖上,弹起细灰,他没再动,只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浅影。
“哗啦——”牢门铁锁磨出刺耳的响。春生揣着手走进来,青袍下摆扫过地面,带起的风裹着灯油味,飘到李小七鼻尖。李小七斜睨了一眼,又垂下眼,嘴角往鬓角方向抿了抿,指节在膝盖上停了。
“李二爷。”春生的声音不高,撞在牢墙上,折回来,轻轻落在两人中间。
李小七抬眼时,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,又慢慢松开。“哟,云大人。”尾音拖得轻,像被风刮了下,眼神往春生身后扫了扫,快得像掠影,又落回春生脸上。
“别叫得生分。”春生往牢门旁的石墩上坐,指尖在膝头轻轻叩着,“我来探监,您李二爷的名号,王城地下谁不晓?”他往前倾了倾,笑纹在眼角堆着,目光却落在李小七攥过的膝盖上,那里的布皱了道浅痕。
李小七往春生跟前挪了半尺,铁链“哐当”响了声。他手往下巴上抹了把,胡茬蹭过掌心,沙沙的。“云大人说笑,混口饭吃,全靠各位爷抬举。”腰弯下去时,袍角扫过地面的水汪,带起圈细涟漪。
春生忽然抬手,指节在石墩上磕了下,灰簌簌落。“‘抬举’二字,说得好。”他笑出声,檐角的铁马又晃了晃,“同新盟把地下管得顺,我这三司都院,该谢您。”他说这话时,指尖仍在膝头叩着,节奏匀得像在数什么。
李小七往前又挪了挪,铁链绷得直。“云大人既这么说,”他喉结滚了滚,“今天的事,该怎么赔,我李小七……”话没说完,他忽然停了,指节在膝头捏了捏,留下道白印。
春生收了笑,往后靠回墙,手指在砖缝里抠了抠,捏出点湿泥。“李二爷,”他顿了顿,牢房里只剩指节叩石墩的轻响,“抓您回来,顶多关几天,还得管饭。国库紧,不划算。”他抬眼时,声音轻得像从砖缝里渗出来的,“但刚御台院送了卷宗——说您走私烟土,贩人口,手里还有命案。”
李小七的脸倏地白了,手猛地攥拳,指节抵在膝头,压出个坑。他往牢门退了半步,后背撞在墙上,发出声闷响,没回头。“云大人,陈太贤……”他咽了口唾沫,声音飘得像蛛丝,“就没说别的?”
春生别过脸,指尖捻着那团湿泥,搓成小粒。“哎……”尾音拖得颤,像被风掐了下,没再说下去。
“你说啊!”李小七突然拽紧铁链,“哐当”一声,火星溅在地上。他吼出声,回声撞得牢墙发颤,却没往前扑,只盯着春生捏泥的手,瞳孔缩了缩。
春生把泥粒往地上一丢,声音轻得要化了:“他说,人赃并获,叫我……立刻处你极刑。”
“不可能!”李小七猛地踹向牢门,铁链绷得像弓弦,“你骗我!陈太贤那点事……”话卡在喉咙里,他忽然住了口,指节在掌心掐出红痕,目光在牢里乱扫,像在找什么。
春生没接话,转身往外走。青袍扫过门槛时,带起的风掀了掀李小七的袍角,他没动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李小七的声音矮下去,顺着墙滑坐在地,后背撞得“咚”一声。他盯着牢顶的蛛网,手在地上抓了抓,铁链拖过地面,“沙沙”响,像在磨什么。
牢房门口,云狐望着里面,眉尖挑了下:“大人,这李小七的心理防线……”
春生拍了拍他的肩,指尖在自己袖口捻了捻,动作缓而沉:“哪有那么快。”他往牢房瞥了眼,目光在那团晃动的蛛网停了停,“人的心思分好几层,今晚这样,明天说不定就变了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沉下来,“从现在起,谁都不许跟他搭话,包括狱卒。多嘴一个字,定斩不饶。”
最后,他往伙房方向偏了偏头:“通知下去,他的伙食,一天比一天好。”
夜风从廊下钻进来,吹得灯笼晃了晃,把春生的影子投在牢墙上,长长的,像道没说透的话。牢房里,李小七忽然伸出手,指尖在地上的水汪里蘸了蘸,轻轻划了道痕——没人知道那是算什么,又或是在记什么。
王城中一处暗房之内,几人围着长桌坐着。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焦急:“吴大人,这好好的怎么现在换到这里来了?”吴让望着李寄,舒展了一下坐姿:“你问我,我去问谁?傅相既然让我们来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。听说李小七被抓了?”陈太贤看着吴让,心想下午这事儿闹得那么大,他现在知道也不足为奇。他不知道的是,吴让的儿子吴举下午回去就把这事儿说给吴让听了,吴让自然是知道的。
“是的!云春生实在太可恶了,他是说什么也不让我把人带走!”陈太贤说到最后,猛地一拍桌子。李寄看着陈太贤的样子着实想笑:“怎么?陈大人还想动他不成?”陈太贤的话提到了嗓子眼,但是还是没有说出来。这时傅承恩从外面进来,直接来到陈太贤的面前,“啪!”陈太贤被打懵了。傅承恩气得指着他:“你这个蠢货!云春生前脚去抓人,你后脚就跟着去要人!你有没有脑子?”
“傅相!当时同新盟的小弟来找我,我当时就想,要是李小七被云春生带走,那咱们的事就麻烦了。毕竟李小七知道我们太多的事情了。”陈太贤捂着脸庞辩解。傅承恩已经要暴走了,猛地一拍桌子,“砰!”现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——他们从来没见过傅承恩发这么大火。几个人谁都不敢出声。
“那你知不知道!原本云春生不确定的事情,会因为你去拿人而坐实?李小七今天的事情顶多算个聚众斗殴,关几天就出来了!你呢?几句话就把李小七变成了重刑犯!云春生为什么态度强硬,不让你把人带走?就是因为你说的话!他才会那么强硬!”傅承恩没想到,这么多年他经营的所有事情,会因为眼前这个白痴几句话坏了大事。他眼里的杀气不自觉流露出来,很快又压下去,调整了一下呼吸:“醉心楼以后少去,云春生应该已经盯上那里了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在桌面上狠狠碾了碾,声音沉得像结了冰:“有什么事情,我会通知你们。”
沉默在暗房里漫了片刻,傅承恩抬起眼,目光先落在陈太贤脸上,停了停,又扫过李寄捻着胡须的手,最后在吴让紧绷的嘴角上顿了两秒——吴让的指尖正悄悄掐着桌沿,指节泛白,显然是听出了话里的警告。
“以后做事情,都给我动动脑子。”傅承恩的声音不高,却像块冰砸在每个人脚边,“别以为藏在暗处就没人盯着,一步错了,谁都保不住谁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厚重的木门被“哐当”一声甩上,震得墙上的油灯晃了晃,灯影在众人脸上忽明忽暗。
陈太贤还捂着脸,肩膀微微发颤;李寄慢慢放下了捻着胡须的手,脸上的笑意早没了,眉头拧成个疙瘩;吴让则松开了掐着桌沿的指尖,往椅背上靠了靠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——他比谁都清楚,傅承恩这话不是吓唬,是真会动刀子的。暗房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,连呼吸声都透着小心翼翼。
三司都院的牢房是条长巷,青砖缝里嵌着黑垢,墙头上的铁窗漏进点天光,斜斜打在地上,像道没拉直的刀痕。李小七的牢房在中段,左右都关着人,左边是个偷东西的小贼,右边是个杀了人的壮汉,白天倒还安静,夜里总有人哼唧或哭嚎。
头一天的饭是白面馒头配红烧肉,油汪汪的。狱卒把托盘从牢门底下的小窗塞进来,铁勺磕得托盘叮当响,放下就走,脚步声“噔噔”远了。李小七盯着肉看了半晌,捏起馒头掰了块,没往嘴里送,先往地上丢了点。隔壁的小贼忽然凑到墙边,隔着木栏往外瞅:“爷,您这饭够意思啊,三司都院啥时候这么大方了?”李小七没理,把肉推到一边,靠墙闭眼。
第二天送来的是炖鸡,汤面上漂着层黄亮亮的油。狱卒塞托盘时,李小七突然开口:“外面啥动静?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。狱卒没回头,脚步声在巷口拐了弯。右边的壮汉“嗤”了声,粗声粗气地笑:“问也白问,进了这门,还想知道外头事?”李小七攥紧铁链,指节发白,没接话。
第三天的饭更讲究,四碟小菜,一盅酒,还有碗白米饭。托盘刚落地,左边的小贼又凑过来,眼睛直勾勾盯着酒盅:“乖乖,还有酒喝?爷,您这是……”话没说完,被右边的壮汉打断:“闭嘴吧你,没见过世面的东西。”壮汉往木栏上靠了靠,声音压低了些,却刚好能飘进李小七耳朵里,“这叫‘上路饭’,老规矩了——重刑犯要处斩,头天夜里都给顿好的,有酒有肉,让你走得舒坦点。”
李小七的手猛地一抖,刚拿起的筷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他没捡,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盅酒,酒液晃了晃,映出他自己发白的脸。
“可不是咋的,”小贼这才反应过来,咂了咂嘴,“前几年东边牢里斩那个盐贩子,头天就给炖了整只肘子,还让带了壶好酒。”他顿了顿,往李小七这边瞟了眼,“爷,您这……是定了日子了?”
李小七猛地站起来,铁链“哐当”撞在木栏上,震得墙上的灰簌簌掉。“放你娘的屁!”他吼出声,声音劈了叉,“老子啥时候定日子了?!”
右边的壮汉慢悠悠地笑,笑声像破锣敲:“急啥?早一天晚一天的事。你当这酒是白给的?喝了,到时候上路腿不软。”他往地上吐了口痰,“再说了,你当云大人是啥人?给你吃三天好的,不是让你享清福,是让你琢磨明白——啥都别想了,认命吧。”
李小七没再吼,忽然抓起那盅酒,猛地往墙上泼。酒液顺着砖缝往下流,洇出片深色的痕。他背过身,往墙角缩了缩,肩膀抖得厉害,却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巷口的风顺着铁窗钻进来,带着点铁锈味,吹得地上的米粒打了个滚。左边的小贼识趣地闭了嘴,右边的壮汉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,咿咿呀呀的,在长巷里荡着,像根软绳子,慢慢勒紧了李小七的脖子。
第四天的饭送进来时,是一整只烧鸭,还有两碟酱菜。李小七没看,也没动。直到日头偏西,烧鸭的油凝了层白,他才慢慢爬过去,抓起一只鸭腿,往嘴里塞。嚼得太急,噎得他直翻白眼,却没停,眼泪混着油星子往下掉,滴在衣襟上,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。
隔壁的壮汉瞥见了,没再说话,只往墙上靠了靠,把脸埋进阴影里。有些事,不用再说了——这顿饭,吃得比哭还难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