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思言站于侧厅暗角,未着军装,仅着藏青便衣,一手执盏,面色淡漠。她不是主座之宾,却是此席的“暗主”。
皇上密令她亲自监宴,查敌探、稳大局。
席中,西溟使节已然入座,为首之人换了面孔,换作一位身形清瘦、面带谦恭的中年男子,唤作佟贺然,自称是西溟辅臣次子,精通礼仪辞令。
沈芝低声附在霍思言耳畔:“这佟贺然三年前便已出使南国,突回西溟不足月,如今却被派来京中,来得蹊跷。”
“他虽面善,但言行谨慎,每句落点都踩在朝律之下,不着边,不露错。”
霍思言眯眼望他一眼道:“越不露错的,越不该放过。”
席中乐声渐起,佟贺然举杯向中宫致意。
“愿我朝与大曜,再无前嫌,共修太和。”
皇帝并未出席,由皇后代主。她神色冷静,端庄如仪,淡淡一笑举杯回礼,未言一字。
佟贺然似乎并不在意,举杯饮尽后,缓缓道:“贵朝朝律森严,礼制庄重,吾辈敬佩。”
“尤其近日风波频出,陛下仍能稳朝政、守大局,实为明君之道。”
这一番话看似恭维,字里行间却暗带“风波”“稳局”等字眼,刺在宫中诸人耳中,如银针密布。
沈芝轻笑一声:“这人……好牙口。”
霍思言亦淡声:“要看他接下来往哪咬。”
席中突然安静几息,佟贺然放下酒盏,向前拱手一拜:“在下此次奉节而来,除却为国修好,更带一物赠与陛下。”
他拍了拍掌,门外随即进来两名随侍,手持一方玉匣。
“此匣内,乃我西溟至宝,唤作断烬石,据传能封魂印、驱异术,是先王遗物。”
“愿献于大曜,以示臣诚。”
众人一惊。
“封魂印”三个字一出,众臣皆变色。
宫中自魂术案起,最忌“魂”之一字,如今竟由敌使亲献此物,不论是真是假,这份礼……别有深意。
霍思言上前一步:“佟使此言可真?”
佟贺然微笑:“自然。”
“霍将军若不信,可开匣一观。”
此话一出,殿内人皆看向霍思言。
她垂眼片刻,忽然转眸看向皇后。
“娘娘,可否允臣代陛下验物?”
皇后轻轻点头温声道:“霍将军审慎为上。”
霍思言接过玉匣,匣身沉重,雕有双蛇缠绕之纹。
她并未急于开启,而是双指一点,腕上银铃无声而动,袖中缠索轻轻拂过匣身。
沈芝立于不远处,瞧见她的动作,微微凝神。
这一套,是谢家旧术……魂缠识。
凡带术物之物,一缠可知真假,一触可辨魂息。
片刻后,霍思言眉心一动,低声道:“确有魂息残痕。”
“但此物……封魂无力,反倒有聚魂之效。”
话音一落,众人哗然。
佟贺然微变色:“霍将军此言……”
霍思言抬眼望他,神情清冷:“你们送的不是封魂宝,是诱魂邪物。”
“此物若进宫久置,三日内便能令魂骨溢散,五日之后,可腐宫人魂识。”
“你说……这是好意,还是谋算?”
殿内一片死寂。
佟贺然面上神情未变,眼底却泛起一丝细不可察的冷意。
他未急着分辩,只微微躬身,语气从容:“霍将军若有怀疑,大可另请司礼监监验,我等所献之物,来历正当、无半分邪意。”
“至于魂息异动……我等初至贵地,怎知你们宫中禁制已有残痕,岂能将因果全归于此石?”
沈芝冷笑一声:“你倒说得好听。”
“你来之前大曜清宫之中哪曾有此物?怎偏偏你一献,霍将军便验出魂息逆流?”
佟贺然轻叹,像是觉得委屈。
“将军若信不过,可暂封此物,待贵朝司术院来人复验。”
“若真如将军所言,西溟自当谢罪,若为误会……还请将军慎言。”
此话说得滴水不漏,软中带刺。
霍思言沉默片刻,忽然一掌拍上玉匣,发出闷响,魂力震荡之下,匣上封线断裂,隐隐浮出一道暗红光痕。
沈芝目光一凝:“这不是宫中阵线,是……西溟秘阵!”
霍思言冷声道:“果然有诈,你以为换张面皮,便能掩盖魂印轨迹?”
她手指一点,匣盖弹开,玉匣中一块通体赤红的“石头”赫然现形,其状如卵,边缘却缠绕着一道道淡黑丝线,丝线中渗透着诡异纹理。
皇后看得眉头一蹙,抬手轻声道:“封了。”
左右御前侍卫齐步上前,将玉匣收起,同时命内侍传司术院术师即刻入宫。
佟贺然仍不动声色,只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角道:“既然贵朝疑我等不诚,此物我便不献了。”
“但将军当众毁我西溟之宝,是否也应给我一个交代?”
“还是说,大曜如今动辄上手,无礼可言?”
他这一番话,看似克制,实则咄咄逼人。
气氛骤冷。
沈芝却低低一笑:“西溟之宝?你这话倒说得轻巧。”
“这种诱魂阵石,在西疆黑市上一百两便能买三块,你就送这等货色上金宴?”
“是敷衍?还是挑衅?”
“你若真敢送西溟秘宝,便拿来先帝年册之印作抵。”
“否则,这东西连你国礼官都不敢动……可见你心中有鬼。”
佟贺然脸色一变,终于冷声道:“看来,大曜……并不真心求和。”
沈芝斜睨他一眼:“那也得看你们带来的,是和意,还是诡计。”
说罢,她转身向皇后一礼。
“娘娘,此宴恐怕已被人动手脚,臣请先封席查宴,确保朝中安危。”
皇后点头道:“准。”
“宣东厂、御马监、司礼监即刻封楼,所有食器、用物、使臣随员,一并查验。”
“若有鬼蜮,宁错毋纵。”
命令落下,御前羽林军即刻动身,数十道身影翻窗而入,疾步分查。
佟贺然眉心狠狠一跳。
“你们……如此对待友邦使节,莫非不惧挑起事端?”
霍思言淡声道:“若你们心虚,可以先走。”
“不过出了宫门,便别怪我擒下刺探敌情之贼。”
“你若无辜,便留在此,待术师查清,西溟礼节不坏,你也安然。”
佟贺然咬牙,却终究未敢再言。